編輯日記:遙路從平凡開始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心聲【明心網】今天在網上瀏覽文章的時候,《早晨從中午開始》在眼中恍然閃過,心中猛地一震,不需要分秒的回憶――是路遙!大學裏第一次在《讀者文摘》上讀到此文時的那種艱於呼吸的震憾依然是那麼清晰,那麼真切,沒有褪色,仿佛久別重逢般地默念了一句:終於又找到它了!
一時不知從何處說起,也不準備做什麼評論,只是想能略寫上幾句,希望更多的朋友能讀一讀《平凡的世界》。
還記得第一次是高中時從中央電臺的小說連播裏聽到的《平凡的世界》。這裏不妨節錄一段關於收聽小說連播的報道:
《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於1986年出版,1988年,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了這部小說,隨後,浙江、新疆、內蒙等十幾個省市的電臺又陸續重播,引起轟動。電臺、出版社和作者共收到聽眾和讀者來信近萬封。一位甘肅的高中生說,他家住在農村,離學校8裏地,《平凡的世界》開播之後,便深深吸引了他。為能完整聽完這部書,他每天一放學就往家裏跑,沖進房門,打開收音機,然後才平靜下來,一邊聽一邊吃飯。4個月下來,他的長跑成績竟在校運會上拿了名次。河北廊坊武警學院一名學員說:他們系一共270人,住在一棟四層樓裏,大約有100部收音機,收音機在中午十二點半同時打開,收聽《平凡的世界》……
回想自己當時的情況大抵如此,只是與那位甘肅的學生要靠兩條腿相比,長在大城市的我自是先進些,可以騎著兩個輪子往家奔。不過他是邊吃邊聽,我是在那半個小時裏什麼都不能幹,全神貫註,兩種糧食怎麼可以同時享用?我是不行。當然還要感謝李野墨的演播,更加升華了作品的境界,我頭一次深深感受到了朗誦藝術的魅力。後來父親因為看到我的“癡呆”相,想搞清楚我在聽什麼東西,結果也“癡”了起來,還怪我好東西為什麼不告訴他一起收聽。我當時還挺吃驚,總覺得思考人生啊,成熟啊這類東西是我們年輕人的事,他跟著湊什麼熱鬧,他們都老了,都經歷過了,自然也應該都明白了。不過,我知道父親是認真的。
大學時讀到了路遙寫的關於創作《平凡的世界》的回憶性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周末就發瘋似的跑遍了那個城市的書店,終於把小說買了回來。以後又買過好幾套送給摯友。人的一生可以讀不少書,但真正照耀心靈,能在生命的底色上留下深刻色彩的又能有多少呢?回想自己的大學,這部《平凡的世界》和胡平的《論言論自由》可以說奠定了自己生活和思想的取向。
工作後不久,得知路遙去世了。他《早晨從中午開始》裏的錚錚文字又一次如此沈重地襲上心來。讀到的那篇紀念文章裏,滿是路遙英年早逝,是文學界巨大的損失之類的話。我當時就想,什麼人都可以趕時髦寫些所謂紀念文字,也不知他們是不是真正明白他們紀念的是什麼?什麼才是最好的紀念?後來《平凡的世界》被拍成了電視連續劇,我只看了一集,就在再也沒看一眼。一個嚴肅的作家以生命寫成的作品,又有幾個人可以駕禦呢?
《早晨從中午開始》正是記錄的這段精神與肉體抗爭的生命歷程。1988年5月25日下午,在陜北甘泉縣招待所,路遙用熱水敷開痙攣的手,懷著萬分激動的心情,寫完了《平凡的世界》的最後一頁,隨即他如釋重負般地把那支用了幾年的圓珠筆扔出了窗外。《平凡的世界》從1982年開始構思,到1988年完稿,歷時6年。其間路遙下煤礦,走鄉村,絕浮華,處陋室,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他說好些時候,他累得躺在床上,有一種生命即將終止的感覺,似乎從此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他完全憑著精神的巨大力量和對身體的決絕的透支完成了最後一部,就再也沒有能恢復過來。1991年冬到1992年初春,他寫了《早晨從中午開始》。1992年11月17日,黃土高原開始落雪的時節,路遙就象完成了自己的心願和使命般地走了。
“當時,已經有一種論斷,認為《人生》是我不能再逾越的一個高度。我承認,對於一個人來說,一生中可能只會有一個最為輝煌的瞬間——那就是事業的頂點,正如跳高運動員,一生中只有一個高度是他的最高度。就我來說,我又很難承認《人生》就是我的一個再也躍不過的橫桿。……我曾經有過一個念頭:這一生如果要寫一本自己感到規模最大的書,或者幹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一定是40歲之前。我決定要寫一部規模很大的書。”
路遙為自己設定了一個那樣難以迄及的高度,也是以難以迄及的毅力和對自己的人生承諾近乎殘酷的苛求,實現了超越。似乎只有在戰場上才聽到將生死置之度外的豪言,而曾有一位作家,為了精神的超越,用筆把生死置之了度外,他的超越感動了無數平凡的人。之後,宿命般的,正如他自己意料的那樣(我相信這一點,路遙在決定放棄調養,繼續拼命完成最後一部的那個時候,就看到了結果,但他的心靈告訴他,這就是他的選擇。)無憾而去。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為這個他深情謳歌的平凡的世界留下了一個不平凡的精神坐標。有人為路遙自我折磨式的人生奮爭而扼腕長嘆;但沒有人懷疑他的高度;有人說,路遙創造的平凡的世界充滿了平凡的人民中的崇高,而能夠欣賞崇高、表現崇高的一定是崇高的靈魂。然而,“作家的勞動絕不僅是為了取悅於當代。而重要的是給歷史一個深厚的交待。”,路遙真正想留下的,並將永遠謳歌的那個“平凡的世界”,一定正是以這樣的崇高為平凡的世界。
路遙已經離去11年了,什麼時候?什麼時候,我們所向往的崇高變成了真正的平凡的時候,或許就是我們和這個世界的歸宿吧。@
附:路遙生平簡介
路遙,陜西省清澗縣人,1949年出生於陜北山區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7歲時因為家裏困難被過繼給延川縣農村的伯父。文革開始後受影響直到69年底才回到家裏務農。這段時間裏他做過許多臨時性的工作,並在農村一小學中教過一年書。1973年進入延安大學中文系學習,其間開始文學創作。大學畢業後,任《陜西文藝》(今為《延河》)編輯。1992年積勞成疾,英年早逝。1980年發表《驚人動魄的一幕》,獲得第一屆全國優秀中篇小說獎,《人生》、《在困難的日子裏》也相繼獲獎。1991年完成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獲得第三屆矛盾文學獎,他的作品《人生》被改編成電影後,引起巨大的轟動。《平凡的世界》還未完成即在中央人民電臺廣播。他的創作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更是讓人看到了他對文學事業的執著的信心和付出的代價。
路遙出身農村,他的寫作素材基本來自農村生活,他始終認定自己“是一個農民血統的兒子”,他堅信“人生的最大的幸福也許在於創作的過程,而不在於那個結果”。所以他認為“只有在無比沈重的勞動中,人才活得更為充實”。他始終以深深的故鄉情結和生命的沈重感去感受生活,以陜北大地作為一個沈伏在他心裏的永恒的詩意象征,每當他的創作進入低谷時,他都是一個人獨自去陜北故鄉的“毛烏素沙漠”,他在那裏審視自己,觀照社會。
當今的文壇,喧囂浮躁,急功近利,商業炒作,泡沫遍地。作家空前的多,但是能守得清貧,耐得寂寞,能真正深入體驗生活,嚴肅認真寫作的人實在是沒有幾個了。書籍空前的多,據說每年單是長篇小說就要出版上千部,但消亡也是空前的快,絕大多數在轉眼之間就灰飛煙滅,了無痕跡。看著這些,令人想起路遙在矛盾文學獎頒獎儀式上的致辭:“人民生活的大樹萬古長青,我們棲息於它的枝頭就會情不自禁地為此而歌唱,只有不喪失普通勞動者的感覺,我們才有可能把握社會歷史進程的主流,才有可能創造出真正有價值的藝術品”。
電子書《平凡的世界》可以在“亦凡書庫”找到:
http://www.shuku.net:8080/novels/luyao/pingfan/pingfan.html
發稿:2004年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