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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和生命中的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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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網】

我是不會寂寞了。

在那每天只能趴在小窗子上看雲的日子裏,父母給了我紙張筆墨,這是我童年的玩具。

那時候,紙張筆墨是危險的,那時候我太不懂事,我不懂為父母著想,也不懂保護自己。我每天呆在小屋裏,我卻給父母帶來了最大的操心。我的遊戲使父母恐懼。

一次意外的發現,母親意識到我的那些太過實在的書寫將會給家裏帶來巨大的威脅。母親不能任憑這威脅繼續發展下去。母親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翻看我的書箱,翻看我那些寫滿鋼筆、鉛筆、圓珠筆字的本子,母親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教訓、憤怒、發火,為了發火能夠奏效,母親甚至不得不動用諷刺、挖苦、乃至在精神上讓人老實下來的語句,最嚴重的一次,連父親都說,你這是要把我們送進監獄裏去啊。 

在父母的訓斥中,在兄弟們的註視下,我的頭越垂越低。

我想,我是不該識字的啊。


太陽總是很好的。

在很好的太陽下面,衛生檢查團又使這個多山小鎮的街街巷巷幹凈了起來。衛生檢查團走過的地方,每家大門的門楣上都貼了一張或紅或綠或黃的四方的小紙片,表示這家大門裏的衛生程度。

如果你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末或七十年代初走進這個小鎮,在一個山坡上的大門邊,會看見一個腿有了毛病的孩子經常坐在大門口曬太陽。

這天,這個孩子的手上不知怎麼多了一個長長的木棍,他怎麼也想不起來這木棍是從哪裏來的了。他在那裏坐著,坐得無聊,就用那根木棍捅門楣上那張彩色的小紙片,因為他看見,那張小紙片的一個角已經翹了起來。

紙片雖已翹起了一角,卻粘得很牢固,他捅了半天也沒捅下來,就這樣捅著捅著,天色卻已是薄暮了。

這時候,坡下走上來一個青年,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對坐著的孩子捅那張紙表示不滿,坐著的孩子不服,兩人就發生了爭執,你一句我一句越來越熱鬧,最後就罵起來,不外乎是一個不讓捅,一個偏要捅。

這場吵罵在母親下班歸來的時候戛然而止。多年沒跟人紅過臉的母親在眾人圍觀之中終於有些沈不住了,她對那個青年說,這樣一個孩子,坐在那裏,捅那麼一張紙,又怎麼了呢?那個青年認真地看了看母親,讓寂靜延長了一陣,然後慢慢地擡起手,向著門楣上那張紙一指,說,那上面有毛主席語錄。

多少年之後我仿佛還能看見,母親當時就說不出話來了。

我捅那張紙幹什麼,幹什麼啊。


小時候,我似乎很自然地進入了說話者的行列。也許是放下了走路的事不用去想,整個人的發展都放在了口齒上,很快的,我變得很能說,不用說在孩子裏頭,就是跟大人理論幾句,往往也能贏得上風。但是,隨著時間的慢慢過去,尤其是一次次的不慎用一場場錯誤打開了母親的記憶,我才發現,我的一切嘴上說過的紙上寫過的,都在母親的心裏裝著呢。

於是,我學會了沈默。

我也曾有過不懂事的興高采烈,有過孩子的忘乎所以和瘋狂。但是我一次次地發現,每一次歡樂過後,總是會有一次沮喪、錯失和懲罰緊跟而來。我漸漸地憑自己樸素的經驗知道了,人是不能太高興的,我知道了樂極生悲,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中國古老的哲學。

於是,我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

不能說話,不能歡樂,那就吹笛子吧。攜一根竹笛,在大門前,在窗口,吹給越來越濃的黃昏聽。

但是,很快就有人說,毛主席逝世的那段日子裏,我吹笛子了。

也許是我們前面的路還很長,也許是白灰粉刷的標語深深地蝕進了我們房屋的墻壁,也許我的行為總使父母感很恐怖,所以,我也就總是招來一些經常的打磨。在我的感覺中,在那些年裏,我好像總是經常犯錯誤。一場高燒,壞了我的雙腿,十年的時間,病了我的性格,到“文化大革命”結束的時候,我已變得沈默寡言,我已變得內向,我已變得不願到人群中去。

“文革”結束已有二十多年了,我用二十多年的時間挽救我的性格。

我在挽救我的性格。


也許是識了些字,也許是看了些書,我喜歡跟那些大哥哥在一起。我喜歡聽他們談國家大事,我喜歡聽他們談世界奇聞,我喜歡聽他們談是馬拉車還是車拉馬,我喜歡聽他們談勾股定理和X加Y。

“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他們沒有書讀了,他們回到了家裏來,他們願意帶我一起,在黃昏的籠罩下,把大門口坐成風景,把遠山望得寂靜。他們吹笛子,我跟著他們學吹笛子,他們吹口琴,我跟著他們學吹口琴。他們還唱歌,唱《紅梅花兒開》,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用那種盡量壓抑的聲音。

後來,他們學上抽煙了。

母親很及時地發現了這種現象,母親對我們兄弟幾個說,我的兒子,誰也不許抽煙,誰抽煙誰就不是我兒子。

但是,已經晚了。

  

如果有人問,你這一輩子,最後悔的是什麼?我就會回答,我後悔我生得早了,我後悔我沒能在童年睡上一覺,一覺睡過童年去。

後悔,又有什麼用呢?現在的我,已經是現在的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