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之窗:給貪汙的人送錢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摩羅念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學校忽然組織我們到大隊去開會。到了那裏才知道,這是一個批判會。那年頭我們這些孩子經常被帶到會場參加批判會,批判的基本上都是“四類分子”,也就是政治上的另類。這一次批判的卻是大隊會計。開會的人說會計是個貪汙分子,貪了多少多少錢。會上要他坦白交代貪汙事實,自然還會給予揭發批判、宣布對他的處分等等。
會議的規模和氣氛,現在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在會議休息的時候,我們幾個小孩從一個門穿過時,正趕上那位剛剛被宣布撤職的會計到門背後的尿桶邊去撒尿。我當時很關心的是觀察他的臉色,我想一個人被這樣批鬥,多難為情,他怎麼還敢到尿桶邊來撒尿,那不是醜死了嗎。但我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出恐懼、羞愧等等神情,他顯得很平常,很平淡。我用同情的眼光打量他。心想他這一輩子怎麼抹去那一次批鬥帶給他的羞愧。
吃晚飯的時候,父親從戶主家收工回家。父親對母親說,某某被揭發貪汙,要給大隊賠多少多少錢,他身邊肯定沒有這麼多錢。父親說,要是遇上喜事,他可以去借錢,他的門路廣,還不一定要向我借。可是這種事,他哪好意思去借呢。父親說,他平時對我不錯,我給他送點錢去吧。母親為人特別善良,總是盡自己的點點滴滴幫助別人。從來沒有一個要飯的人,從我家門前空手走過。對於父親的意思,母親當然很贊成。在父親母親的語氣裏,一點也沒有把那個人當作壞人。吃完飯,母親在洗碗,父親就到房裏,讓我掌燈,他打開箱子拿錢,在煤油燈下一張一張地數鈔票。然後就連夜給那個人送錢去了。
我父親是裁縫師傅,只相信靠勤勞吃飯,跟當地幹部從來沒有什麼來往。而且,父親是在極為艱苦的環境裏長大的,很難從別人那裏得到友情也很少給別人以友情。根據我後來的觀察和了解,父親與那位會計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關系,他只是父親作手藝的一個戶主。可能跟普通農民比起來,他倆都見識多一點,比較談得來一點。給他送過錢以後,父親跟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交往。我多次跟父親一起在鄉間小路上遇到那個人,他們只是友好地打個招呼,問一聲去哪,說一聲嗯嗯,就平平淡淡過去了。
深夜給一位急難的朋友送錢,父親一輩子可能只做過一次,但給我的印象特別深,也許影響還很大。這件事情告訴我,對朋友就應該這樣講義氣。我長大以後,像父親一樣,一直貧窮。但我的運氣比父親好,得到過朋友們的幫助。我沒有機會報答那些幫助過我的人,但總希望能夠幫助一下比我更困難的朋友。父親母親一直因為我的貧窮心疼我,有一兩次我不顧自己能力有限企圖幫助朋友解決困難,父母怪我不知道照顧自己,並因此感到受傷害。我總是默默地傾聽父親母親對我的溫暖的責備。心裏卻老在說,這不是你們教的嗎。
(略有刪節〕
發稿:2002年2月17日
更新:2002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