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之窗: 真誠的歉意

事情發生在約17年前，我那時還在滬北張廟一所中學教高中語文。一日，校圖書館發現一本散文集中有些文章被撕去，內容全是趙麗宏的作品。經查，最有可能的是班上一位與我同姓的女生。她平時喜愛寫作，戴一副黃邊框學生眼鏡，話不多，斯文開朗。我依稀記得在班裏讀過她的作文。校圖書館陳立嫣老師找她談話，她矢口否認。教導處的領導讓我這個當班主任的去做工作。我說喜歡讀書是好事，不能因買不到書而采用撕書的方式，這會影響他人閱讀。事情已經發生了，只要你承認錯誤，按價賠償，我保證學校不做處理。這位女生怕學校處分一直不肯承認，聽了我的允諾，便作了檢討。學校教導處領導也答應不予追究。

照理說這件事情可以結束了，可隔了幾日的校班會上，教導主任突然把這件事捅了出來，並宣布予以“警告處分”。我站在三尺講臺前，頓覺師道尊嚴全然掃地，臉紅一塊紫一塊，真恨不得在講臺下挖個洞鉆進去。我分明看到那位女生憤怒的目光，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突然感到自己變成了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設圈套欺騙自己的學生，毫無信譽可言。平時在課堂上像真的一樣所講的那些為人之道全是一派偽善，平日在報刊上所寫的那些道德文章全是一紙謊言。通常班會課我總要講評班級的情況，而這次我立刻宣布下課，並急匆匆走進教導處論起理來。我對教導主任說，你怎麼這樣言而無信，讓我怎麼去面對班裏的學生。教導主任說這是校行政辦公會議決定的，要“殺一儆百”，他也沒有辦法，只是答應不再張榜公布了。

從此這位學生總躲著我，也不見她的嬉笑聲了，我見了她頗感內疚。我心中曾閃過向她解釋一下的念頭，但沒有勇氣直面這位女生。後來雖然從她畢業時的檔案裏抽掉了那份材料，但她心裏留下的陰影是永遠抹不去的。我常想，或許因為這次“教訓”，這位女生從此變得再也不相信任何人，因為她所尊敬的老師都會耍弄她，還有誰可信賴呢？繼而推之懷疑乃至否定整個社會，這將對她的一生產生負面影響。唐代詩人盧照鄰曾言：“百金孰為重，一諾良匪輕。”素來憎惡不講信譽的我，對這樁事一直難以忘懷。這是我10余年來粉筆生涯中最沈重的一頁。

在場的朋友聽了我的傾吐，無不為之動容。葉辛插話道，當時學校這樣做有點過分了。最不安的莫過於麗宏兄了，他覺得這件事似乎同他有點牽連，小女生因他而受到處罰。他希望我想方設法找到她，他要親自贈送一冊簽名本給這位喜歡他作品的女生作紀念。


發稿：2001年9月14日    更新：2001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