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的給予

【明心網】幾天前，我在出版社碰到一位編輯，在我報過姓名之後，她用異樣的眼神望著我說：“你就是梅潔？”當我以微笑的點頭表示“肯定沒錯”之後，她不無驚喜地說：“我實在認不出你了，你比年輕時漂亮多了！”之後，她盯視我良久，然後又感慨出一句：“難怪人們說，寫作是一種滋潤……”

我不認識這位編輯，她也只是說她在很多年前在我的一本書上見到過我的照片。她說的那本書離現在已十幾年了。應該說，出那本書時我已不年輕了，但肯定比現在年輕得多。我年輕時長得不好，少女時長得不可愛，小時候長得很醜，這些我心裏是很清楚的。因為我從往日的老照片中發現過，從父母和愛人的嘴裏聽到過。

應該說，這些年類似這位編輯這樣評價我的人不止一個——這裏我用“評價”而不用“誇獎”，是我覺著“誇獎”帶有些許的奉迎抑或是虛妄，而“評價”更接近由衷——於是我想，我真的有什麼地方變了麼？那原因只能是那位編輯一語道破的：“寫作是一種滋潤”。

因為寫作，我總在感念著生活的點點滴滴，無論是愛與恨、希望與失望、困境與掙脫、友誼與背叛，抑或是溫暖與痛楚、幸福與苦難都讓我流淚。在我無數遙遠而貼近的感念與沈浸中，一顆原本麻木的心變得多感，一雙原本愚鈍的目光變得深情。這個時候，我還是過去的我麼？

因為寫作，我開始不斷審視人類和自身，包括生存、命運、歷史、自然、現在、未來，包括哲學、宗教、信仰、藝術、人性……審視的過程是不斷學習、積累的過程，是不斷向真向善向美的過程，是精神不斷受洗和提升的過程，當所有的過程嬗變為道義、自律、寬容、同情，嬗變為謙遜、善良、理解、公正等諸多美德時，我還是過去的我麼？

因為寫作，我必須勤勉。寫作是這個世界上純粹而又艱難的勞動，它不能重復別人也不能重復自己，更不能總是模仿，它每天都必須是在創造，而所有的創造都是創造者以心靈、思想抑或血肉之軀孕育的果子。當我能夠學會像農人忍受饑餓、暴曬、寒冷、大風、疲憊、旱澇災害的打擊那樣忍受焦慮、脆弱、困惑、迷惘、慵懶對我的困擾和煎熬，而日復一日地進行韌性戰鬥，最終一絲不茍地將自己心靈和思想的話語填滿稿紙的每一個格子時，我還是過去的我嗎當我像農人一年又一年在收獲季節那樣，收獲我一篇又一篇飄著墨香、且令我心旌搖蕩的詞語時，我還是過去的我麼？

當貧乏變得豐滿，當淺薄變得莊嚴，當浮躁變為寧靜，當呆板變為浪漫，我看世界、看街景、看人的目光和態度還會和過去一樣麼？

如果我真的“老了比年輕時好”，那我相信是寫作滋潤、營養了我的生命。我同時也相信，寫作成就我們的品格也成就我們的人生，這是上蒼對於一個真誠的勞動者最美好的賜予和祝祈。

(《中國文化報》)

發稿：2003年7月30日    更新：2003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