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之窗:終身的根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荊毅不管在繁華的都市浸泡多久,我都忘不了鄉村。每當我站到竹籬、水井和擺滿粗瓷碗的竹涼床邊,就置身於一種親切裏,那些散發著青草氣息的物與事,就會歷歷在目。
讀中學時,家門前菜園邊有幾株花樹,每當秋蟬鳴枝時,就會有粉的紫的花朵綴滿枝頭。記得有位住慣縣城的同學見了說:“嗬,這是丁香吧?”“不,是紫薇。丁香開在春天呢!”我的小妹口齒伶俐地回答客人。在鄉下,許多不經意的花、水塘、菱荷與樸素的居家人渾然一體,這與城裏人在陽臺上擺幾盆花草多麼的不同。當日落星繁,熱鬧的蟲鳴就潮落石出,偶爾的犬吠是幾個跳蕩的強音。那些就著昏暗的油燈夜讀的童年少年時光,至今還能溫馨我的回憶。更有後山晚秋時節,夜來常聞禽鳴,若深入山中,真是有“霜落熊升樹,林空鹿飲溪”的光景。由於對黑夜的恐懼,那時我多半是倚在胭紅的木桌邊,讀一部永遠破邊損頁的書。
後來我離開鄉村,去遠離竹籬、水井的都市讀書、謀生,突如其來的繁華和文明讓我好驚奇,這是別一番世界:擁擠、秩序、高傲、強大……街面的滾滾紅塵和鄰居防盜門裏深掩心機的眼神,讓我的靈魂感受到一種巨大的失落。更令人不堪的是都市人感覺太良好了,哪怕他一家三代擠在半間公房裏流汗流淚,受著都市的迫,可他們提到鄉村,卻一臉不屑,把在那兒生活的飲食男女,響亮地喚著鄉巴佬!在偶爾加入的歌舞飲宴上,我面對西裝革履氣色紅潤的都市人,也失去了從前的坦然。我開始回避談我的鄉村,談我田間的父母,舉手投足之間拼命擦洗腿上的泥跡,我在擺脫我的根呢。
這時有件事改變了我,它是我心路歷程的一個轉折。一天下課,路過女生宿舍,見路旁一位十分姣美的女生與一位蒼老獨眼的鞋匠老人很親昵。她坐在老人對面的馬紮上邊說話邊將自己碗頭的肉片撥向老人的瓷盆,而老人極力避讓。又一日,見女生替老人縫扣子,縫好後女生幫他穿上,而老人則像個大孩子。我內心深處感動得發酸。後來每每在傍晚時分常看到女生挑著鞋擔送老人出校園,上晚自習的同學都註意到,佝僂的老人比修長的女兒整整矮去半頭。可我覺得夕陽裏他們父女所透出的和諧使我終生難忘。從此,孤寂的夜裏,當遠處的火車鳴聲讓我生出一縷鄉思時,我忽然覺得有一種什麼東西又在心田裏復蘇。呵,那就是做人的樸素、坦然。應該感謝那女孩,她是我成長途中的一盞燈,是許多好書的集合。
輾轉都市多年,太多的喧鬧、濁氣使鄉村成了親切的誘惑,我總渴望田園。當有人為所在的城市越來越大,樓群越來越高而興奮不已時,我卻為失去依山著水的村莊黯然神傷。昨日的荒郊轉眼變成城市的腹地,車輪碾它,人群踏它,繁華的塵埃覆它,卡拉OK的喧囂聲驅走往日月夜下這片土地上昆蟲的歌唱。城市與鄉村交織在我的情感裏,讓我更多的時候搓不圓揉不扁。但無論如何此身已無法做純粹的城市人,無法平靜地聽人將濺滿泥跡的鄉親喚作鄉巴佬。赤日炎炎的盛夏,我知道揮鐮收割的父親和哥哥如何渴得搖晃著身體去捧溝裏的濁水喝;滴水成冰的冬夜,我知道兩鬢灰白的母親和體態纖弱的姐姐如何紅著眼圈伏在機器上織著那粗糙的草包。我愛鄉村,是因為我屬於鄉村,她是我精神的家園,終身的根。
發稿:2002年3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