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的陽光

——這個秋天的中午，我在陽光下落滿秋葉的大街上，遇見了她。

她坐在大街上號啕大哭，灰白的頭發在秋風中淩亂，分不出質地和顏色的衣服包裹著瘦小的身材，老淚縱橫，聲淚俱下。她已經那麼老了，經歷的風霜足以讓她可以平靜地對待一切，而她，為什麼還這樣傷悲欲絕呢？

從她斷斷續續的哭訴中，我終於知道，發生了這樣一件事情：她是郊區的農婦，一大早，她挑了滿滿兩大竹籃雞蛋進城來賣。為了聚齊這兩大竹籃雞蛋，她忙碌了差不多整個秋天，而目的只有一個：為臥病在床的老伴償還藥費。她的雞蛋是正宗的草雞蛋，非常受歡迎，中午的時候，只剩下十幾只了。她正準備收拾籃子回家，來了一個衣著光鮮的小夥子，拿出１００元大鈔票買剩下的那幾只雞蛋。她幾乎連想都沒想，毫不設防地把兩大籃子雞蛋所賣的錢找給了小夥子。小夥子拎著雞蛋，揣著一大把零碎的錢鈔迅速消失在人流中。這時，她感覺到那張大錢有點不對勁，跑到旁邊的銀行一驗：天旋地轉，那是一張假錢！

我想到了十多年前的一件舊事。那時，我讀高三，正在一座城市裏苦讀著。高考前的三天，父親從農村趕來為我送錢，裝在他的口袋裏的是７２塊錢。在他上了公交車後，他突然發現７２塊錢不見了！——那是怎樣的一剎那啊，他在公交車裏老淚紛飛，一邊哭，一邊向人們訴說７２塊錢的用途，痛不欲生。車裏的人們無不唏噓，一位幹部模樣的中年人，掏出了５０塊錢，塞在父親手裏。——為了怕影響我的情緒，父親見了我，把他丟錢的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把那唯一的５０塊錢給了我。直到高考結束，我回到家中，父親才告訴我他丟掉了７２塊錢。

沒有誰會知道，十幾年前，７２塊錢對於一個極其貧困農村家庭的舉足輕重的意義，也沒有人會知道，７２塊錢對於一個即將高考的農村貧窮學生是何等重要。而只有我知道。也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才懷著感恩的心，在心裏感激那個對父親施以援手的陌生人。

站在她的面前，我看到了十幾年前的父親。我掏盡那天帶在身上的所有的錢，不過６０多塊錢，塞給了她——轉過身，我感覺到我的眼中有東西溢出，用手抹了一下，我看見，掉在地上的是一片片秋天沈重的陽光。

（看中國）

發稿：2004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