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回廊敬天重德修煉文化世界回眸再現輝煌
道德升華緣歸大法病祛身輕佛光普照今日神話
史前文化生命探索浩瀚時空中外預言科學新見
迫害真相矢志不渝揭惡揚善曝光邪惡慈悲為懷
人生百態 社會亂象紅朝謊言華夏浩劫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天怒人怨因緣啟示
深思明鑒心明眼亮信仰漫談雜談隨筆
上善若水省思感悟寓言啟示詩文樂畫
國際聲援天地正氣良知永存緊急救援
主頁 > 萬象紛紛 > 社會亂象

〖調查報告〗湘鄂贛血吸蟲根本未被消滅過(上)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胡展奮

【新生10月25日訊】天,放亮了。當田鼠、野兔、家犬和耕牛都挺著大肚子,晃蕩著腹水從我們的觀察哨前蹣跚而過時,我們就知道這個地方的“血防”垮了——

獸猶如此,人何以堪。


血吸蟲,一個濕漉漉的夜行性噩夢,當我們議論它“回潮”,詫異它“死灰復燃”時,它笑了:它根本就沒有被消滅過。

在湘鄂贛疫區,這是一個公開的秘密。

它只是被偉大的詩歌消滅過。一如當年一首民歌就可以使我們的糧食畝產萬斤一樣,它也只是被兩首最傑出的詩“送走”了而已。

“瘟神”,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湘、鄂、贛大地。當我們匆匆宣布全國300多個流行縣中141個達到完全消滅血吸蟲標準,122個達到基本消滅標準,因而“中央血防領導小組”也從上海北撤時,“瘟神”笑了。

它不但繼續威脅著“1億人口”,而且把“基層血防”——農村公共衛生體系的“標志性機構”也送走了……

國家衛生部疾病控制司副司長肖東樓於2003年9月28日坦承:中國血吸蟲疫區釘螺明顯擴散,新疫區不斷增加並向城市蔓延,血防形勢“異常嚴峻”。

疫情如熾,“千村薜荔人遺矢”的場景還會重現嗎

所謂“八百裏洞庭疫水包圍沿湖四百萬生靈”的報道,並非危言聳聽。

14年前的1989年,我曾經赴疫區采訪,14年後重返疫區,發現疫情不但依然“如熾”,而且連五六十年代建立起來的農村公共衛生體系也基本崩潰。

一份資料顯示,湖南省現有血吸蟲病人21萬人,占全國血吸蟲病總人口的四分之一,洞庭湖區現在光病畜就有5萬頭,有螺面積3915萬公頃,占全國現有釘螺分布面積的52%。且泥沙淤積,洲土不斷擴大,每年有螺分布面積還以60萬公頃至90萬公頃的速度增長。

湖南益陽市是血吸蟲疫情最嚴重的地方之一,7個縣中有5個是災區,全市500多萬人中,120萬曾經或者正在遭受血吸蟲病的折磨,其下屬的沅江地區地處洞庭湖中心地帶,現有血吸蟲病人4萬,晚期血吸蟲病人(簡稱“晚血病人”)1400余人,屬於疫區“大戶”,走進沿湖村落,家家都有吃藥的。

陪同我的血防幹部說,說人的悲慘故事我都乏了,還是看看動物多悲慘吧。

9月24日天剛亮的時候,我們在沅江市漉湖葦場3號觀察點用望遠鏡觀察洲灘沼地邊活動的動物。

兩只野犬的奔跑姿勢已經走樣,像“軟腳蟹”一樣,它們的背部瘦得凹陷了下去,像一根鐵軌,肋骨歷歷可數,肚子大而且晃蕩,幾乎觸及草皮,乍一看還以為是超常懷孕的母犬,葦場的已經感染了血吸蟲的漁民顧有財說,那是晚期腹水,我們叫“晚血狗子”,活不了多久了。

來自安徽的顧有財,身後跟著3個“血孩子”,依次為10歲、8歲、7歲,和顧有財一樣,個個面黃肌瘦,都是今年高溫期間沾水感染的,“政府要我們別下水,他們給吃的?沒辦法,不下去撈魚,一家五口吃什麼?”他說,我老婆也感染了,躺在船上起不來。湖蕩裏,像我們這樣全家感染的外鄉漁民有幾百戶!

一群大肚子的“晚血”溝鼠在沾滿露水的草叢裏懶洋洋地逡巡,肢體柴瘠,目光散亂,動作蹣跚,完全喪失了鼠類應有的敏捷和狡黠,甚至見人吆喝也不躲。

最令人不忍的是“晚血”耕牛,勞作了一輩子,現在也“肚子大了”,兩肋瘦成了真正的牛排,肚子卻脹得像個熱氣球,肉眼就可以看到它的肚子上青筋暴綻,晃蕩著走不多遠就躺在沼地上喘息,兩眼絕望地望著人們。

同村的早就鼓動主人宰了它,主人不忍,遂成了這樣的牛骷髏。

益陽市血防辦副主任楊解庭說,所有的哺乳動物都可以受到血吸蟲病的攻擊,部分動物有自愈能力。有陽性釘螺存在的水域都是疫水,現在差不多整個洞庭湖都是濃稠的疫水了。洞庭湖區,由於不可能完全擺脫疫水環境,血吸蟲病的重復感染率可以高達47%以上,所以,染病的也不一定非下水不可,“疫水濺到你身上或是滴到你身上,尾蚴就閃電般上身,那時間只要10秒,濕地草叢間的露水也是疫水,鼠、狗、兔、羊、牛、豬以及狐貍、黃鼠狼、獾子都喜歡在草叢間磨蹭,哪有不得病的道理。

控制血吸蟲病傳播的一個重要鏈節就是糞便管理,我們現在連人糞管理都十分困難,哪裏還管得上獸類的遺矢?於是獸類的遺矢也大量汙染水源,一頭病牛的一次病原傳播可以抵得上100個病人,八百裏洞庭湖四周有無數的野物出沒,你管誰去……

至於外鄉漁民,流動性強,沒有戶籍,只要你想想我們現有的百萬病人大軍,你就知道我們實在無力顧及他們了。

9月26日,我們渡過長江,重返14年前到過的荊州地區,尋訪當年的采訪對象,全國勞動模範,血防專家胡國富。

民謠說,全國疫區數湖北,湖北疫區數荊州,荊州疫區數岑河。岑河是一個大鎮,歷史上一直是全國著名的重疫區,國家血防攻關項目始終在這裏進行,聯合國血防專家戴維斯也一直在此蹲點,胡國富當年就是岑河血防站站長,血防戰線一幹就是40年。

彼此見面的第一句話幾乎是異口同聲:血吸蟲為什麼越滅越多?

胡國富的回答令人大吃一驚:大家都諱莫如深的原因就是——基層血防“隊伍打散了”。

至少湘鄂贛三省的基層血防專業人員多年來沒領過一份象樣的工資了,比如我,黨員幹部,獻身血防40年,全國勞模,退休了,沒有一分錢退休金,你不信?我這裏還有一個全國勞模汶守德,和我一樣一直是國家財政供養人員,你當年也采訪過,現在退休了也沒有一分錢退休工資,如今擺一個煙紙攤過活。

什麼“越滅越多”?根本就沒人去滅它了,還不越活越滋潤。

在國人的心目中,恐怖的血吸蟲病早已成為歷史,所以近來報道血吸蟲肆虐狀況時,往往使用了“卷土重來”、“瘟神再現”一類的措辭,這實在是一種誤導,事實上,血吸蟲病從來就沒被消滅過,所以也談不上卷土重來,而造成誤解的一個主要原因是毛澤東當年寫的兩首《送瘟神》詩。你有沒有註意到,毛澤東為之“夜不能寐”並且遙望南窗,欣然命筆的其實是江西余江縣,那地方當時確實消滅了血吸蟲病,但那只是一個“點”,而不是一個“面”。遺憾的是,多年以來,我們只顧萬口傳誦,不求甚解,給人們造成全國都已消滅血吸蟲病的錯覺。

客觀地說,解放以來,血吸蟲病的確有過幾次被遏制的時期,那就是大躍進時期、70年代中期、80年代末期。但“遏制”和“消滅”是本質上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血防史上,歷來有“滅螺派”和“救人派”之分,前者“治本”,後者“治標”,治本當然令人熱血沸騰,豪情萬丈,毛澤東就是治本派,要壓倒一切敵人而不被敵人所壓倒,偉人氣派。

問題是,釘螺是一種生物,一種“很腐敗”的貝類,非常熱衷幹那事,一對釘螺一年半以後居然可以繁衍出25萬只後代,這麼一來,就像你要消滅螞蟻、消滅蚯蚓一樣,幾百萬畝甚至全國幾億畝的河湖港汊、洲灘沼澤、荒圩濕地,哪有徹底消滅它們的可能?

治標的“救人派”,主張把有限的財力用來救病人,保存農村生產力,把血吸蟲遏制到一定範圍內即可,但這幾年血防形勢突變,社會轉型期,血防幹部自己都活不了啦,還不先救自己嗎。照此下去,“千村薜荔人遺矢”的悲劇沒有理由不重現,“40年了”,他說,“我們這些專門‘送瘟神的’,沒把瘟神送走,自己倒被‘送走’了”。

我說的是大實話。你們搞調查的,應該自己下鄉走走,以事實來服人。

胡國富的妻子倪文英原是血防站護士,和胡國富一樣在血防站工作了40年,退休了同樣分文工資沒有,幸虧當年在職時買了保險,否則老兩口吃一口飯都成問題了。


“光榮的血丐”現在必須自謀生路

湖北有兩件天大的事,水利和血防。每屆省政府班子,上任首先得過問這兩件事。

“應該說,新中國建立以來的血防成就還是很大的”,下鄉前,荊州市沙市區血防辦張順金主任對我說,如果沒有這樣大規模的遏制,我敢說血吸蟲可以把我們這些地區都給吞了,問題是,血防屬於農村公共衛生體系的關鍵一環,國家應該有可觀的投入,湖北的血防形勢一向是,國家大投入,螺情大遏制;國家少投入,螺情大反彈。道理很簡單,如今沒有人會從事毫無報酬的工作,只除了岑河鎮血防站也許是個例外。

張主任屬於區縣一級的血防辦,地方財政還撥給工資,每月800元,區縣以下的就都沒有了,可是工作都要下面做的,他說,我們現在都“不好意思”下去,就是下去也難以調動下面從事無報酬的工作。

岑河在荊州市的東郊,現有的血防站建築還是當年胡國富任站長時發動職工集資蓋的,那是血防史上最好的年頭。

遠遠望去,當年的全國勞模汶守德正表情木訥地練著攤,攤前蒼蠅飛舞,汙水橫流,同行的告訴我,他每天的營業額不滿15元,我不忍心去招呼他,便徑直走進了血防站。

這也許是荊州地區極少數還苦苦死守著的血防站了,現有職工32名(含9名退休職工、1名癌癥病休職工),原來的工資標準,站長以下到職工,800元到500元不等,自1996開始只拿15%的工資,2002年開始,就分文沒有了。

高溫天氣,“血防紅旗單位”內沒有一臺空調。沒有X光機,沒有臺式B超,沒有手術床,二樓病房內倒有幾個病人躺著,“晚血”。肚子大得像墳包,肚臍爆得像菜頭。

他們居然還到你們這樣的地方看病?我問副站長楊繼新。

他們也只能到我們這樣的地方來看病,站長李順湘接口說,窮啊。我們收費標準低啊。全鎮總人口46000多人,血吸蟲病人倒有4000多人,如果吃中藥,那就幾乎家家戶戶有藥罐。

國家以前收治血吸蟲病人不都是免費的嗎?我說。

早就收費了,都10多年了,李站長說,前些年,“晚血”病人還可免費,現在“晚血”病人也收費了,當然,對特困的晚血病人,政策上還有補貼,但那是撒胡椒面,“大頭”還得自己出。

他為我算了一筆細賬,一個慢性血吸蟲病人一年的最低治療費用是200元(不含生活費、營養費),一個晚血病人一年的最低費用是5000元(不含生活費、營養費)。

2002年,岑河鎮的慢性血吸蟲病人為治療總計花了79.6萬元;晚血病人為治療總計花了32.5萬元。老百姓一年就是100多萬的支出,嚴重制約了農村經濟的發展,所謂“因病致貧”,一個富裕之家(我們這裏的標準是3萬元即可稱富)只要有一個“晚血”,就完了。

千萬別以為這些治療費都進了我們的口袋,我們這裏只有最窮的甚至沒有支付能力的農民才光顧,有點辦法的都去了省市醫院,所以我們現在為謀生計,什麼病都收治,老爛腳,癩疥瘡都收,這樣的“創收”,每人每月還能平攤到300元(退休員工不計),僅夠“不死”。人們稱我們為“光榮的血丐”。

事實上,我們血防站的人員都感染了血吸蟲病,真成了血丐,李站長說,“上面有人說過,疫區的幹部,不感染血吸蟲,就不是好幹部!”

這樣的隊伍,沒解散已經是奇跡,陪同的沙市區血防辦副主任趙昌炎說,有沒有可能和血吸蟲作戰,你們自己看。

按原先的建制,你們下面還有“滅螺隊”,現在怎麼了?

全部潰散了。按原來政策,滅螺隊員從農民中遴選,不脫產,每個村民小組負擔一名,每年付給他報酬1500元左右,每村有5-8個滅螺隊員,這模式全國都一樣。職責:查螺滅螺、防護宣傳、疫情監測、是最前線最骨幹的血防力量,後來說要減輕農民負擔,全撤了。沒有了他們,我們就喪失了基本力量,20余人要在150平方公裏的大地上查螺滅螺本身是個神話,更何況我們現在首先要糊口,所以,全部放棄了。

“全部放棄”的意思,是不是在廣大的農村,“血防”已經不設防了?

是的。湘鄂贛的村一級單位,你給我去找一個像樣的滅螺隊來。

國家每年不是還給你們下撥3噸滅螺藥嗎?

3噸藥只夠滅螺40畝,而岑河的釘螺面積近7000畝,撒味精“味屁”都沒有。我們只能把藥撒在鎮周圍,不讓它們攻進來。

那……為什麼還不解散?

第一,解散了,連現在的“創收平臺”也沒有了,老話說還沒有“見屍”;第二,等著有朝一日,興許國家又會想到我們了,再次起用我們。第三,興許有社會力量關註血防,發起一個善舉,捐一架彩色B超給我們。這第四嘛……我們至今還不願意相信,血防真完了?任憑這裏濃稠的疫水爛到下遊,爛到江蘇、上海去?

早就有人勸我們去北京上海要飯,說那裏要飯的也有千兒八百,這是侮辱我們,搞血防的,不成功便成仁!楚雖三戶,滅秦必楚。

這只是“光榮的血丐”,等待反攻,悲壯而已。胡國富說,岑河鎮剛解放時除了“陽湖崗”一地外,基本沒有釘螺,屬於湖沼地形,後來大興水利,變成了水網地帶,“水利修得好,釘螺到處跑”,遂成燎原之勢,一遇排灌季節,疫水就通溝連渠,串塘過田,搞得陽性釘螺“螺天螺地”,人們越病越窮,越窮越病,“晚血”的,家家家徒四壁。

我們考察了“晚血”病人張克勤、範後香的家,前者消化道大出血,後者高度腹水。

張家果然只有墻了,全家四口,都感染了血吸蟲病。床是沒有的,稻草鋪地,蓋的是爛棉絮,不似漁網勝漁網,肝腹水肝硬化是用藥的無底洞,所有可以變錢的都變錢了。

範家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奄奄待斃的病人,家裏幾乎沒有活物,沒有一只家禽家畜。“為什麼不養一只雞鴨?”我問,可以揀一些蛋,補充營養。

人食都沒了。哪有雞食。丈夫童元柱回答。他也是血吸蟲病患者。

“聞聽三國事,每欲到荊州。”同行的說,這樣的場景不知何故會令人想起三國袁術敗亡時斷糧乞食的對話——袁:“可有蜜水?”答:止有血水,安有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