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之窗：流星劃過天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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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要說起西藏。看著青藏高原上肅穆的群山你自然會相信神就住在那裏，住在山之巔，引導我們擡頭仰望，目光向上、向上，一直到天際。在西藏很多東西都暗示你向上走，向上看，比如寺院裏兩堵高墻形成的狹窄通道，你的目光會順著墻走到藍得不能再藍的天；比如天葬臺上盤旋的鷹，我們看著它小成一個黑點最後消失在天際時，會想到死者的靈魂就是這樣被引領到盡可能高的地方，等待轉世；再比如隨處可見的臺階和夜晚的星空。藏人在被科學定義為“惡劣”的自然環境裏生活得很安寧，很自在，因為他們時時在仰望。心中有神，心的容量就大得無邊無際。

從西藏回來的第二天我深切感到這座城市的蒼白和空洞，哪怕最艷麗的色彩也只能悅目而沈澱不到內心。那些五光十色和繁華昌盛，拋棄了沒有什麼可惜的，但是拋棄了我們還剩下什麼呢？難道我們指望幾何體的高樓把我們的目光帶到稍稍遠一點？難道我們能從廢氣和灰塵裏生發出“呼嘯而來，絕塵而去”的激越想象？在西藏，我發現我的身體裏有一種機敏的本能，促使我對日常的現象作出不尋常的體會，而在城市，這種本能消失了。我想那是因為神不住在城市裏。

那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帶給我城市生活中長久不遇的喜悅。和性情相投的朋友一起到郊外的農莊看流星雨，農莊出乎意料地醇美，流星雨如期而至。一切猶如神賜。

這是一個太陽退了場的天空，我們輕易就忘記了白天的輝煌和喧囂，忘記空氣中穿梭的灰塵，讓星空占據全部身心。原來通望星空的通道一直深藏在我們身體中，只要我們擡頭，仰望，星星就和我們融為一體，我們常常遺忘獲得這種自然而簡單的快樂的能力。星空閃爍著燦爛的光芒，星星排列出神秘的圖案，他們通曉一切卻纖塵不染，它們的饋贈不亞於陽光下任何一件藝術品。子夜時分，一顆顆流星禦風呼嘯而來，在星空留下明麗的痕跡，又絕塵而去，短短的一瞬就把我們的內心照耀得明亮無比，那些潛藏在我們身體中的呼喊就這樣被引領出來，加入了草蟲的呢喃和動物的呼吸，加入了風行的步伐，越過樹梢，越過池塘，越過連綿的山梁，奔向流行墜落的地方。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我們也可以加入自然的合唱——那種被稱做“天籟”的聲音；那一刻我才知道，神讓我們看到流星，正是提醒我們去擦亮蒙垢的本心。

每一顆星星都是孩子。每當一個嬰孩第一次笑出聲來，就有一顆星星誕生，每當一個孩子說他不再相信仙人，就有一顆星星死去。每一個小孩子都會飛，一旦小孩子長大了，就再也飛不起來了。天上的星星沒有媽媽，有時候他們會像螢火蟲那樣提著燈籠到孩子們的窗邊聽媽媽給小孩子講故事，那就是流星。每個小孩都要長大，但世上總有小孩是快活的，沒心沒肺的，天上也總有星星在眨眼睛，誘惑小孩子飛起來，飛起來，飛到清朗而神奇的天際。我願意這不是童話。如果能選擇，我想永遠不長大，伴著流星飛舞。如果一定要長大，我祈禱星星孩子們選擇我做他們的媽媽。

流星劃過天際，他們會選擇城市的窗口聽故事嗎？城市裏還有多少小孩子相信仙人呢？天上星，數不清，相信仙人的小孩子也就數不清了。我知道和我一起看流星的朋友們仰望星空的時候一定找到了自己的星星。

發稿：2002年4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