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小康的故事 (上)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南星1996年秋,北京某大醫院外科住院處。
小康一大早就來到大夫休息室,從護士站把一大摞病歷抱過來仔細地看。這是小康醫科大學的最後一個學年--臨床實習期,明年夏天即可畢業。雖然是女孩子,但小康熱愛外科專業,她已決定留在這家醫院的普外科做住院醫。
小康一本一本地翻看病歷,她要在八點鐘關主任查房前做到對每個病人的情況了如指掌,在主任詢問時可以對答如流。終於看到最後一本病歷,小康不禁皺了皺眉。這是昨晚新入院的一位病人,護士給安排到三房三床。當時她的帶教老師崔大夫急著去會女朋友,把病人扔給了她,小康獨自一人去查房。一進門,小康嚇了一跳。病人半躺半坐在靠窗的床上,當時天還沒有黑,落日的余輝灑得一室紅艷,而病人的那張臉卻晦暗如黑夜,頭發乾枯稀少,淩亂似秋草,眼神呆滯,視人如無物。一種強烈的無望的感覺從病人身上彌漫開來,小康幾乎要窒息。一個和她年齡相仿的青年男子站在床前,看見小康進來,急忙過來輕聲說:“大夫,我們可不可以出去談一下。”
站在走廊裏,小康問:“什麼事?”青年顯得十分憔悴,嘆了口氣,“大夫,我媽精神不太好,能不能今晚讓她先好好睡一覺,明天再問她話?剛才護士已經替她量過血壓和體溫了,她以前的病歷也拿過來了,在護士那兒。”小康看著青年乞求的眼神,點了點頭。
拿起那最後一本病歷,小康打開鐵夾。“趙桂容,女,48歲。1997年初因上腹部疼痛、黃疸、食欲不振、消瘦、乏力半年來我院檢查,B超及CT顯示胰腺占位性病變,入住我院普外科。後經細胞學檢查確診為胰頭導管細胞癌中晚期。1997年2月3日行切除手術。術中見腫瘤與下腔靜脈粘連,強行摘除有導致血管破裂及癌細胞轉移之高危性,故只行膽總管與十二指腸吻合術以解除黃疸。術後化療,於1997年3月出院。出院後,患者自行中藥治療,無好轉。1997年10月12日因腹水再來我院門診,建議住院治療。門診處XXX。”
小康眼前浮現出那張晦暗無光的臉,48歲,跟自己的母親一樣大,而人與人的際遇又是多麼的不同。小康從書包裏取出教科書,翻到胰腺癌一節:“胰腺癌是消化系統最惡性腫瘤……預後不良,死亡率幾達100%。”
八點鐘,主任開始查房。小康詳細地介紹每個病人的最新情況,連化驗結果都一清二楚,崔大夫只偶爾補充幾句。關主任非常滿意。查到三房三床時,小康剛起了個頭:“病人於昨晚因腹水入院……”關主任打斷她:“這個病人我認識,胰頭癌,幾個月前我和史大夫、喬大夫、崔大夫一塊做的手術。”他轉向病人:“趙桂容,感覺怎麼樣?還記得我嗎?”病人嘴角勉強扯起一個笑容,“關大夫,您好。我覺得胸悶,喘不上氣。”“放心,我們馬上給你處理。”他回過頭:“崔大夫,待會兒領小康做個腹腔穿刺,放放水,讓病人呼吸順暢點兒,同時給檢驗科查一下有沒有癌細胞。”
出門時,小康回頭瞥了一眼,看見趙桂容扯著病號服的衣角擦眼睛。小康心下一陣黯然。
一星期後。
小康推著無菌車去護士站,在走廊裏碰見趙桂容的兒子,拿著個提兜,正往病房走。見了小康,他迎上去,“康大夫,我媽的化驗結果怎麼樣?”小康猶豫了一下,“腹水裏發現癌細胞,腫瘤已經擴散。”她擡起頭想安慰一下青年人,卻意外地發現青年的眼裏流露出一絲喜悅。小康十分不快:真沒良心,媽都要死了,居然還高興。青年似有覺察,他舉起提兜在小康面前晃了晃,聲音裏有掩飾不住的興奮:“康大夫,我媽可能有救。你有沒有聽說過法輪功?”“沒有,聽起來象是某種氣功。”“對。我以前好像有點印象,但也沒往心裏去。昨天碰到一個好久不見的中學同學,他看我苦著個臉,就問我有什麼愁事。我說了我媽的情況,他一拍大腿,嚷嚷說,碰著我算你小子運氣,我大爺肺癌被醫院判了死刑,可你猜怎麼著,老頭兒不跟誰學的,煉了法輪功了,餵,聽過法輪功沒有,可真神了,老頭兒不僅沒死,現在楞比我還精神,整個兒倆人兒!我一聽,趕緊拉著他去見他大爺,談了一下午,老人家說有本書還有教功錄像帶,不過他手裏只有一套,不外借,我就滿城裏轉悠,哪家書店都脫銷,這不,好不容易才弄來。”小康撇了撇嘴,“你真信哪?要真那麼靈,醫院裏就不用死人了。”青年臉一紅,“康大夫,你也明白,我媽反正是沒救,死馬權當活馬醫,這也算做子女的一點孝心吧。”
小康到護士站取了十個空玻璃瓶、穿刺針及消毒用品,放在無菌車上,推去三號病房。上禮拜已經給趙桂容放過一次腹水,現在肚子又脹那麼大了。進了病房,小康看見青年正激動地跟他媽在談話,一本深藍色封面的書靜靜地躺在趙桂容枕邊。小康俯下身,柔聲說:“趙桂容,現在要給你做穿刺,你先上趟廁所好嗎。”“康大夫,麻煩你了。”趙桂容歉意地苦笑,示意兒子扶她起來。青年和一旁的護士半拖半抱地把趙桂容弄到廁所裏,其實趙桂容久病在床,骨瘦如柴,並沒什麼份量,但那一大肚子水可不輕。回來後,青年跟小康告別,“康大夫,我媽麻煩你了,我還得去上班。”“走吧,這兒也沒你什麼事。”
溫熱的液體呈細線狀流到瓶中。每個瓶子可裝五百毫升,一次腹水能放五千毫升,耗時需兩個鐘頭。小康不時擡頭觀察趙桂容有什麼反應,每次都看不到臉,只見那蒼穹般蔚藍的書皮,趙桂容正聚精會神地看書,每隔幾分鐘翻一頁。小康微笑,今天可真安靜,不象上次,一會兒哼嘰,一會兒嘆氣,還以為放水太快,出了什麼生理反應。閑著無事,小康仔細地看了看那本書,多麼深遠的藍色啊,好像無窮無盡,正中一個金色的輪子,含有佛家的萬字符和道家的陰陽魚,書名是《轉法輪》。
出病房時,小康習慣性地回頭瞥一眼,趙桂容仍然在讀書,自始至終沒有變過姿勢。
當晚,小康跟著崔大夫值夜班。十二點時,崔大夫讓小康去看一下病房,如沒什麼事,就回休息室睡覺。小康遛了一圈,每間房都黑了燈,病人已經入睡。經過患者休息室時,小康忽然發現門底露出一絲光亮。誰這麼沒記性,開了燈就不知道關。小康咕噥著,推開房門。燈光下,一個瘦小的女人正在看書,聽到門響,趕緊站了起來。“趙桂容!”“康大夫。”兩人幾乎同時出聲,一個近乎大喊,一個平靜如水。趙桂容尷尬地笑了笑,“對不起,我馬上回去睡覺。”小康有幾秒鐘說不出話,使勁咽了口唾沫,“趙桂容,誰攙你進來的?”“沒誰,我因為想看書,病房又關了燈,我就想找個有亮的地方,這不就到這兒來了。”小康側了側身體,“你是說,你一個人走到這兒的。”“是啊。”小康讓出房門,“你現在給我走回去瞧瞧。”趙桂容抱著書,一步一步走出去,不很快,但也沒什麼障礙。她回頭看看小康,小康說:“行了,你去睡吧。”
小康幾乎是跑回大夫休息室,“崔大夫,崔大夫,你說怪不怪,趙桂容從進來就沒自己下過床,上廁所都是人抱著,今晚倒好,自個兒跑出去看書了。”崔大夫勉強撐開眼皮,“小康,饒了你老師吧,有話明天再講。剛放完水,當然身體輕了,別什麼都大驚小怪的。”
三天後。
因為回學校準備一項考試,小康有兩三天沒去住院處。今天照例早早到了外科。剛坐下來要查病歷,身後門一響,有人進來,“康大夫,找您說個事行嗎?”小康回頭,看著那人,楞了半天沒反應過來。“康大夫,我是趙桂容呀。”小康仔細地辨認了一下,沒錯,的確是趙桂容,但眼前的這個趙桂容,雙眼發亮,臉泛微紅,雖然隱隱的一層青黃還未完全退去,但和三天前的晦暗無神簡直霄壤之別,不是親眼見到,打死也不相信。“趙桂容,你吃了幾根長白山千年人參?”趙桂容笑了,“康大夫,別開玩笑了。我知道變化很大,同室的病友都嘖嘖稱奇,這也是我來找您的原因。您知道為什麼嗎,法輪功實在是太好了。康大夫,您別介意,我不是說你們不行,好些病是沒法治,跟大夫水平沒關系,這您也知道。我今天找您呢,是我看完法輪功的書了,但動作還不會,休息室有個錄像機,可我不會用,麻煩您能不能幫我擺弄一下。”
小康倚著門邊看趙桂容學功。錄像帶裏教功的是一位中年人,一身金黃色衣服,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小康和父親的關系一直不好,吵吵鬧鬧十幾年,盡管媽媽對女兒很呵護,但小康總覺得生活中缺少一份關愛。見到電視上這位中年男子,不知怎麼,小康莫名其妙地有一種流淚的沖動。
一個月後。
小康到放射科取了趙桂容的CT照片和診斷報告書回外科。她耳邊仍舊響著放射科主任的聲音:“嘖嘖,太不可思議了。小康,你確定沒有搞錯病人?哪,這是她十個月前和一個月前的照片,腫瘤明顯增大,與周圍組織黏連加重,並有腹水。再看看剛拍的照片,腫瘤不見了!腹水消失了!你要是不給我看以前的片子,我不會認為她是個病人。”小康由衷地為趙桂容高興。整個科都目睹了這一巨變,但無法相信,一定要拍片子來證實。
推開休息室的門,小康唬了一跳,黑鴉鴉人頭攢動,所有普外科的大夫、護士都坐在裏面。小康將片子遞過去,關主任看過後沒說話,傳給史大夫,史大夫看過後,遞給喬大夫……過了半晌,關主任開口:“小康,去把趙桂容叫進來。”
趙桂容站在門口,人胖了許多,紅光滿面,頭發黑亮,要不是穿著病號服,冷不丁一瞅,還以為是哪片街道的婦女幹部。關主任胖胖的手指敲打著桌面,思索良久,說:“趙桂容,你明天出院吧。”“謝謝關大夫。”“不用謝我,慚愧得很,我們沒有做任何事,要謝就謝你煉的法輪功。說實話,作為在醫療幹線上工作了一輩子的老醫生,我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但我尊重事實。你的病例,是醫學史上的一個奇跡。祝你好運!”
(未完待續)
發稿:2002年1月9日
更新:2002年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