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者推薦：秤

大概是二十幾年前，街上剛剛流行那種便於攜帶的彈簧小秤，為防止小商小販們缺斤短兩，上街買菜時，許多婦女、老人都隨身攜帶著這種秤。別看一桿不起眼的小秤，卻簡單方便地分清了黑白是非，稱出了天下公道。

不過，自從我家有了這種小秤，我的姥姥便總是不快，事情自然是因為買菜時，商販們缺斤短兩。姥姥每天上街，幾乎都是掃興而歸，日日因小商小販們的奸詐行為怨聲載道，說天下怎麼會有那麼多的黑心人。一天兩天，姥姥的這種尤怨情緒甚至發展到了對許多事物的不滿。日久天長，還影響到了她的身體。

想不到一桿小秤，竟惹出這許多的麻煩，真是不值得。為了避免爭端，我們勸老人把秤放在家裏，眼不見為凈，何苦為那一星半點的利益而傷害了自己的身子。但老人卻不幹，依然堅持拿著小秤上街，說是為了一個公道。

姥姥去世之前，還對許多事情憤憤不平，像是很冤地活了一生。我們知道，重要的原因是為那桿小秤。

姥姥去世後，便輪到我上街買菜，妻子說，你整天在家寫作，不如活動活動身子。而姥姥用的那桿小秤，在整理她的遺物時，不知丟在哪裏了。妻子知道我大大咧咧，吃虧上當常事，堅持給我買一桿小秤，並讓我帶在身上。妻子說，若是發現誰是奸商，或懷疑他缺斤短兩，就拿出小秤，稱一稱，稱出一個公平總好。

一次買菜，我懷疑商販欺詐，便拿出小秤，稱了稱，結果，不但不缺少分量，反而還多出了半兩。我誤會了人家，很不好意思。

真是奇怪，自從我上街買菜，缺斤短兩的現象少之又少。每次買菜回來，我的心情都是那麼愉快。原來不被人欺騙，做到彼此公平，不光是利益上的事，還能換來一種好心情，讓人精神愉悅，甚至生活也變得晴空朗日，處處光明。看來這並非小事。

現在我才理解了我的姥姥，當初她並非是因為一點利益上的事，而是希望討回一個亮堂的世界。然而小販們的做法，卻嚴重地影響了她老人家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這個損失真是太大了。

看似一桿小秤，而稱的東西卻沒有止境，更非斤斤兩兩，有時稱得真是一個大千世界。這桿小秤，我用了許多年。每次從菜市場回來，它都給我帶來了愉快。當然，這些年中，我也聽到過旁人因秤低秤高，而彼此發生爭吵，甚至罵街。我奇怪，商販們為什麼總對我那麼好，也許是我的相貌比較寬厚，他們不忍心騙我；也許覺得我是一個好人……我猜不出來。總之，我當了幾年家庭采購員，心情都是那麼愉快。這愉快每天從菜市場一直被我帶回家，然後又註入到我的全部生活裏。

後來我不再用小秤了，我相信小販們不會對我缺斤短兩。

可是，有一次，一個陌生的路人卻指著我的魚說，先生，您買的魚絕對不夠分量。他的堅定態度，使我失去了主見，我到市場公平秤上稱了稱，竟然真的短了半斤。回頭再去找那賣魚的，他早已不見了蹤影。回到家裏，我慌忙拿出小秤去稱，結果５斤魚還是高高的，一兩都不差。

我楞住了，和妻子說了此事，妻子也感到疑惑，跑到鄰居家借來一桿大秤，先稱了我買回來的一斤黃瓜，竟然差了二兩，又稱了我買回的魚，果然是少了半斤。原來是我家這個小秤有問題，它一斤就少了二兩。我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桿小秤蒙了我，這些年來，實際上我都是吃了虧的。可我卻傻乎乎地感到快樂，我真是後悔。

我看著小秤，像是被人冤枉了一場。

可我突然又想，小秤給我帶來了一天又一天的好心情，難道這不值得嗎？長年累月，它竟使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美好的看法。如果人能吃一點虧，換回如此多的好心情，那真是太值了。

當然，我肯定是受了損失，吃了虧的。

冷靜下來去想，人活一世，有時需要的並不是別的，而恰恰是一種“心理” 上的公平給我們帶來的那種感覺，而並非是外表的那些加加減減，是多是少。作為生活，人這一輩子，怎麼也沒有比一個快樂的心情更重要了。用好的心情去稱這個世界，自然就會得出一個好的感覺。在人的一切追求裏，無不是為了追求一個好的感覺，我得到了。而我的姥姥，卻用一桿永不吃虧的秤，換回了一個壞心情。

當然，我不光希望心理上的這桿秤能使人愉快，外在的一切，也應當公平，公平的才好。但這個世界，又確實是一個無法事事如意的世界。我們常常要做的，是要先調整好心理上的這桿秤，這才是使世界美好起來的關鍵。


發稿：2002年1月6日    更新：2002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