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洛：水库的困惑和无奈

【新生9月19日讯】 一、洪灾过后便旱灾

２００３年７月，中国淮河流域汪洋一片，几百万人被迫离开了家园。接踵而来的８月，中国南方部分省区如江西、湖南、浙江、广西等省出现了严重旱灾，农作物受旱，河流、池塘、水库乾涸，连城乡居民供水都发生困难，灾情相当严重，受旱灾人口高达九千万。如果不健忘的话，就在一、二个月前，这些地区都刚刚经历了一场洪水灾害。以湖南省省会长沙为例，夏初洪水冲垮了长沙的一段湘江大堤，差一点就要冲入市中心；八月的长沙旱情已从大旱上升到特大旱，长沙城区供水也发生中断，一场历史上少见的旱灾已严重威胁到了６５０万长沙百姓的生计。

记得１９９２年三峡工程上马前，湖南省主要领导人陈邦柱曾写过一篇文章，说是湖南人民盼望三峡工程早上上马，这样湖南省就不再受水旱之苦。如今三峡工程已经下闸蓄水，从建设时期进入了丰收的季节，但是湖南省在自然灾害面前，却变得更加虚弱。下几场大雨便形成洪灾，老天几天不下雨，转眼又成了旱灾，真是先水深而后火热。

可以说，２００３年盛夏，江西、湖南、浙江等地的旱灾有一大部分是人为原因造成的。浙江省和江西省的水利工程师都认为造成旱灾的原因是"蓄水"不足，是"旱在水利"设施上。江西、湖南、浙江省等地是中国降水十分丰富的地区，降水分布比北方或西部省份都有利。同时这里也是中国水利建设最发达的地区，在水利数据统计上，"旱涝保收农田"面积也大。１９４９年以来这些省份都建造了许多水库，浙江省有３００多亿水库总库容，湖南省也有３００多亿水库总库容，江西省的水库总库容略小，但也接近３００亿。从理论上说，如果这些水库中的水都能听人从容指挥调度的话，可以保证这些地区不受旱灾之苦。

二、水库的困惑和无奈之一

一些新闻媒介说∶这些地区的水库乾涸，不能提供人们所需要的水。报导中后一句说的是实话，前一句就不很准确。如果仔细观看一下这些地区的许多大中型水库，尽管水库的水位较低，但仍然是一湖绿水，水库还有许多水。只是这些水库不能提供给人们所需要的水，无论下游地区已经是赤野千里。这就是水库死水位以下的水，是不能听从人们调遣的"死水"。这是水库的困惑和无奈之一。

水库的总库容由有效库容和死库容两大部分组成。比如三峡水库的总库容有３９３亿立方米，其中有效库容２２１．５亿立方米，死库容１７１．５亿立方米。死库容的作用是抬高水位以利于发电，以及作为泥沙淤积的场所。比如浙江省的３００多亿水库总库容中有近一半是死库容，是不听人调遣的"死水"。

三、水库的困惑和无奈之二

水库的有效库容又由防洪库容和兴利库容组成。防洪库容顾名思义是为防洪而用，兴利库容是为经济目的而用（发电或是灌溉或是供水）。三峡水库的有效库容为２２１．５亿立方米，其中防洪库容２２１．５亿立方米，用于发电的兴利库容为１６５亿立方米。读者会发现，２２１．５亿立方米防洪库容加上１６５亿立方米兴利库容，远远大于２２１．５亿立方米的有效库容。这里重复计算了１６５亿立方米的库容。在中国水库计算中，防洪库容和兴利库容常常是重复计算的。而在德国工程规范中，不允许两者重复计算。按照德国的规范，可能的结果就是三峡水库的兴利库容为１６５亿立方米，防洪库容５６．５亿立方米，两者之和为２２１．５亿立方米。重复计算防洪和兴利库容，夸大水库的功效，这导致中国水库的困惑和无奈之二。

由于水库的防洪和兴利库容的重复计算，在水库运行中就会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如果预测和决策出错，必然造成有如２００３年的灾祸。为了防洪的，必须将水库的水位降到低点，以保证水库中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在洪水期间拦蓄洪水或削减洪峰；但是为了保证发电和供水，又必须利用水库的兴利库容，尽量多蓄水，多发挥经济效益。水库空间只有一个，两个目标之间有矛盾，到底应该放水降低水位为防洪，还是多蓄水抬高水位以利于发电供水？什么时候该放水？什么时候该蓄水？

原则上是汛期到来之前将水库的水位降低，留出库容以防洪；汛期过后抬高水位多发电多供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中长期天气预报的准确性不高，无法精确知道何时下大雨，何时又不下雨。要水旱从人，实在不容易。

２００３年江西、湖南、浙江等省的汛期出现的时间较往年要早，当时水库均还处于高水位，没有能力拦蓄洪水。下了几天大雨，水利部门担心的不是下游的洪水灾情，而是水库大坝的安全，所以命令开闸泄洪。这样把去年和今春精心拦蓄在水库中的水，加上刚下的大雨，一起通过大坝送到下游去了。从洪水量来说，这是经过水库调节而加大了的一场自然--人工洪水。经过这场泄洪之后，水库的水位均处于低水位，留足了防洪空间，等待汛期洪水的到来。可是后来该在汛期出现的降雨却没有出现，江西、湖南、浙江等省接连３０--６０余天没有下雨。大家都期待水库的兴利库容能发挥作用，能提供宝贵的水。但是水库的兴利库容此时都当作防洪库容用，正严阵以待地作防洪准备，无水可供，水库又一次让人失望了。

四、水库的困惑和无奈之三

中国水利统计数据中的全国水库总库容高达５０００千多亿立方米，平均每人近４００立方米，工程规模不能不算大。但是事实上却没有这么大的库容。第一，水库总库容数据多有作假。

例如，三峡工程初步设计审查总负责人张光斗就说，三峡水库的防洪库容没有公布的这么大，这点三峡工程论证技术总负责人也不否认。三峡水库的库容都作假，又怎能保证其他水库数据不掺水？第二，即使一个水库的库容数据没有作假，也只是一个非常暂短时间的状态。由于泥沙淤积，水库库容不断减小，但是这个库容减小的变化，在水利统计数据上得不到反映。黄河三门峡水库原设计总库容为６４７亿立方米，后来改为３５４亿立方米，而现在保持的有效库容只有６０亿立方米。

五、水库的困惑和无奈之四

中国水库困惑和无奈之四就是水库大坝中病险水库多，难以发挥所谓的工程效益。以江西省为例，全省病险水库１６２７座，其中大中型水库中病险水库占４４％之多。江西省最大的水库之一只（木加只）林水库就是一个著名的病险水库。病险水库大多是由于水库大坝选址有误、工程设计出错或是施工质量有严重问题的水库大坝，主要问题有如，大坝基础失效和漏水，溢洪道能力太小，大坝裂缝和渗漏，边坡塌方或坝体塌方，水库泥沙淤积严重等等。江西省的只（木加只）林水库就有设计错误和施工质量的问题。

虽然在统计数据中这些水库有很大的库容，但是到关键的时刻不但不能发挥作用，而且还会造成重大灾祸。据国家防汛抗旱总指挥部江河处副处长刘玉忠介绍，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全国一共溃坝二千七百九十六座。根据笔者掌握的资料，九十年代平均每年溃坝为三十座。

２００３年七月初。淮河上游八大水库突然泄洪，迫使王家坝分洪，就和病险水库有关，很可能有中小水库溃坝。

七月上旬，水利部部长汪恕诚发表讲话，特别强调要保证水库大坝安全通过汛期。江西、湖南、浙江、广西等地的水库在接到命令之后，纷纷把水库中的蓄水放空。由于水库突然放水，造成了大坝下游居民的重大经济损失，出现下游居民和水库管理部门的正面冲突。

六月底江西宜春市石上水库、曾家桥等多处水库堤坝出现险情，省长黄智权急忙坐镇省防汛总部听取情况汇报，安排立即将蓄水放空。一个月后，黄智权省长又要为在同一地区出现的旱情、水库中没有可调用的蓄水而烦恼万分。浙江、江西、湖南等省的水利工程师认为，除了高温少雨等自然原因之外，水库库容调节的错误决策导致了盛夏时节严重乾旱和缺水。

１９７５年河南省板桥等水库溃坝，造成世界水库历史上最大的灾祸。那次事故之后，中国政府就开始对水库大坝质量进行了一次普查，结果是神州大地上的三分之一的水库大坝是"不安全"的，从１９７５年起，政府就拿出一笔大于中国教育经费的投资来治理危坝病库，历时２８年，结果如何呢？到２００３年，情况还是没有任何改观，反而更加严重。水利部最新的统计数字显示，现时的危坝病库依然占水库总数量的三分之一强。２３年来，这个三分之一的比例未变，但是由于水库大坝的总数有增长，有质量问题的水库大坝的总数也水涨船高地增长，现在共有三万零四百一十三座"病险"水库！人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有大笔投资，却没有投资的效果？这些投资是否都用到危坝病库的治理上？

六、水库的困惑和无奈之五

水库大坝工程的经济使用年限有限，这是水库的另一个困惑和无奈。中国新闻媒介总是用"千秋万代"的一词来描述水库大坝工程。三峡工程是千秋万代；小浪底工程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潘家口水库大坝（引滦入津工程的源头水库）是造福子孙万代的工程……其实水库大坝的经济使用年限只有５０年到１００年。中国有一半以上的水库大坝是在５０年代，特别是在大跃进时代建造的，现在都到了经济使用年限的后期，面临的出路是两条，一是报废，一是投资更新改造。

美国已经开始拆除了大坝，中国还没有这个计划。其实黄河三门峡水库早就应该拆除，最近几年陕西省人大代表、政协委员都提议拆除这座大坝。但是拆除大坝会影响当时决策者的形像，也影响未来大坝的建设，所以坚持不拆。要更新改造，需要大量资金，又拿不出来。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人必须和这些高风险的水库大坝相依为命。

七、水库的困惑和无奈之六

最后，水库的困惑和无奈来自水库的管理体制。１９８９年水利部改革水库工程管理机制，实行水库承包责任制。简单地说，国家和水库管理部门签订承包合同，水库管理部门职工的工资（职工收入中的一小部分）由国家支付，而奖金等（职工收入中的一大部分）则要靠水库管理部门通过综合经营来获得。综合经营获利多，则水库管理部门职工的实际收入就多。

但是建设水库工程的目标（防洪、发电、供水等），特别是防洪目标，和水库承包者的经济利益之间就存在矛盾。一般来说，水库中水多，水库承包者能获得的经济利益大；水库中水少，综合经营的余地也小，承包者能获得的经济利益小。虽然在承包合同中规定，在防洪期间，水库库容的调度权归国家和省抗旱防汛指挥部和水利部，但是由于汛期前的放水倒空库容的措施，不符合水库承包者的经济利益，执行起来往往不力。同样，水库承包者和水库大坝下游人民的利益也会产生矛盾，这样也导致了下游需要水时，水库偏不放水；下游不需要水时，水库却又拚命放水。淮河地区的受灾难民是这样形容水库的作用∶当婴儿饿的哇哇叫时，母亲偏偏没有奶；当婴儿吃饱时，母亲的奶水乱流。

水库工程属于国家的基本设施，关系到国计民生。现行的水库承包责任制度，不能保证水库工程目标的实现。承包者具体控制的水库运行，往往是从追求承包者的最大经济利益出发，而不是从建设水库工程的目标出发。"三个代表"理论中的最后一个就是代表人民的利益，现行的水库承包责任制度，代表的根本不是人民的利益。

２００３年中国江西、湖南、浙江等地先洪灾后旱灾，先水深后火热，原因之一就是如何利用水库库容的决策错误所造成的。由于水库大坝规划中工程目标互相矛盾，水库库容重复计算，使得决策的难度和出错的几率大为提高。而中国水库大坝的存在工程质量问题又使得决策的风险更大。

(BBC)

发稿：2003年9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