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中的政治与政治中的人性
——写在中秋
过中秋节,中国人总免不了相互问侯。平时甚少联络的朋友,借小小的节日问侯彼此传递一下"我没有忘记你"的信息,大家都觉得快慰踏实。自认为深谙此中奥理的我,今年如果不是一位特别的朋友的问侯的话,竟然就会把中秋节的事全然忘记了。
这位朋友在中秋夜打来问侯的电话,寒喧一两句后,他就说:“真遗憾,你们这些朋友不能回国,不然我们可以在一起做多少有益的事情啊!你们都有家人在国内吧?这种政治,使人性不彰嘛!”紧接着,就是几声叹气。朋友在一间位于深圳的庞大的政府金融机构谋事,我们从未谋面,但是,由于大家都关心中国的现状和未来,常常通电话、通网信交流想法,久了,彼此就觉得熟络接近。在信息时代,一张“网”不知牵连着多少这种未曾谋面却相熟相知甚至相慕的朋友。
他的话把我们的距离又拉近了许多。虽然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是,我却实实在在地体会到他心中的真情实意。我有些触动,然而却调动不起来半点的激情,再次就自己回国权被剥夺对剥夺者进行一番控诉,或向这位同情的朋友倒倒苦水。
“你家里都好吗,你有孩子吗?”我不自觉地扯到了他的家庭,这是以前我从未询问过的。朋友的话匣子似乎一下子全打开了,声调也变得异常生动活跃。他自豪地告诉我,他有一个十岁的儿子,聪慧好学。他还说,孩子很善于观察和思考,曾经得过一场大病,此后经常向他探讨象死亡、人活着为什么这样沉重的大问题。孩子最近不断追问他,他住院时,好多法轮功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到医院探视他、照料他,他们都是好人,为什么都被抓起来了?每次谈到法轮功的问题,儿子总是提醒爸爸,别多说了,别让公安局的听见了。说到这里,电话线的两端都沉默下来。
除了天生的人性之外,十岁的孩子年轻得几乎对所有的事务都没有预设的立场。然而,这个孩子已经体验到周围的事务对他天然质朴的扭曲,他也隐约感受到对抗这种扭曲可能带来的危险,恐惧已经进入了他的生活。我努力地回想我们这一代人充满扭曲和恐怖的童年,进而试图为这位十岁的孩子设想一种令人满意的前景:我是愿意看到这个孩子的天性自然发挥、与非人性的政治现实不断冲撞,最后落得被监禁、被放逐、被迫害,还是愿意看到他被非人性的政治驯服,或者麻木不仁、或者蝇营狗苟、或者助桀为虐、甚或成为非人性政治的主体的一部份?看看我们这一代的经历,似乎没有人能逃出这几种命运。难道他们这代人仍然要......,我眼前浮现着成千上万张天真可爱的稚脸,我却不敢想象他们的未来。我的虑和哀叹不可抑制。为什么中国的政治非要搞到"月圆之夜人不归"的地步不觉得“辉煌” 、“稳定” 和“符合国情” 呢?
中秋是团圆的节日,许多海外的民运人士有家不能回。好几位朋友连父母去世前见一面和奔丧的愿望都不能实现。这当然是当局的非人性政策所造成。但是,我也看到民运朋友某种情绪倾向的危险性。有些民运朋友认为,在当局没有改变对民运人士回国权的整体政策以前,单独通过官方的手续回国的,不管是什么理由,都是丧失人格的行为。于是,有些朋友就面临着同道朋友所制造的道德困境而心灵倍受折磨。我们这些以建立符合人性的民主制度为己任的民运人士,应该切防“革命性”压制“人性”的思想情绪。对于一个个人来讲,回国签不签"保证书"或其它什么什么“书”所涉及的人格问题也许远远不如和亲人生死离别的问题更重要。当然,面对着专制强权,建立民主制度需要奉献、需要牺牲、甚至要求某些人在特定的情况下不顾亲情,但是,这一切都应该基于自主的选择,而不是出于欺骗和强制。对选择牺牲的朋友,我在心中为他们树立了永恒的丰碑,对于不选择牺牲(当然不是选择牺牲别人的利益)的朋友,我的心中永远会有理解的回响。
我真诚希望,我们中国的政治多一点人性,我们中国人的人性少一点政治。
摘自《议报》
发稿:2001年10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