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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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網】很小的時候,無論是在學校,還是街坊四鄰的,我都落下了很好的名聲,倒不是如何乖巧,而是愛讀書的緣故。
我們家是個很深的大雜院,兩邊是雕梁畫棟青轉大瓦的房子,中間一道長長窄窄的庭院。老房一般都有個二門,門廳裏面很寬敞,夏天通風,著實涼快。沒事兒的時候,我就常端個小板凳,靜靜的坐在門廳裏面看書。記得很清楚的一次,我正捧著一本厚厚的中譯本《歷史傳》看著,鄰居家劉大爺從一旁過去,回頭嘖嘖了幾聲,對忙著澆花的父親說:“這小子,將來準成氣候”
其實他哪裏知道,字都不大認得全的我,哪有耐心讀那些晦澀的東西,只是《歷史傳》裏的圖片著實迷人,我就象看著最喜愛的小人書那樣,圖個熱鬧和好玩罷了。
和聽評書一樣,看小人書也是我兒時莫大的愛好。正規的叫法,應該稱它為連環畫,可我們都叫它娃娃書,也許,只有小孩子才把它當寶貝似的捧著吧。
那時候街頭擺書攤的很多,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一個老頭,記不得姓什麼了,只知道他那裏小人書最多,也最新。他的書攤背靠著文化館的櫥窗,那裏面常展覽些民間藝人的書畫作品。書攤是用一些可以合起來的木頭架子支著的,密密匝匝分門別類的擺了好幾百本小人書。一般來講,兩分錢看一本,更厚一些熱門一些的就三分錢,頂薄的只要一分錢便可以了。書攤周圍擺了許多矮矮的長條凳,經常坐著許多津津有味翻看小人書的孩子,趕上星期天不用去上學,可就得早去占個座,否則,只好蹲著或者站著看了。
老頭很會講故事,若是人不多不必太操心“生意”的時候,他就會給圍在四周的一幫小孩子講些段子,而每每故事結束的時候,他總能把情節的發展引到書裏面,由不得我們不去好奇的從書架上找出來看個明白。
我就時常泡在那個書攤上,除了刮風下雨,我總要攢點錢去那裏消費,跟老頭很熟了,他就會經常讓我用低廉的價格多看幾本,甚至還特意給我留一個小板凳,免得我看書時蹲著不安生。
他的書種類很雜,有成套的古典名著,象《紅樓夢》、《三國演義》、《水滸傳》、《隋唐演義》,也有一些卡通的東西,象《丁丁歷險記》、《森林大帝》等等,看得多了,我就開始羨慕,想著如果自己擁有這麼多寶貝該多好呀。
於是就攢錢自己買書。
那時候的書都很便宜,不過,一本定價三毛的小人書對我來說也是奢侈,所以,每每能夠從新華書店裏買回來一本嶄新的書,那種感覺就和學期末時又拿到一個三好學生獎狀一樣開心。
新華書店經常會處理積壓書,多是半價,這樣的日子便是我的節日了,記得有一次,一本叫《一個秘密的地方》的書,定價只兩分錢!我一口氣買回來五本,好不得意。
父親是搞美術的,見我喜歡小人書,他就讓我每天都照著裏面的內容描畫,起初是當作任務,到後來,我就迷上了這個,幾乎所有我喜愛的人物和花鳥蟲魚都被描畫了幾遍。最喜歡的是四大名著,畫家的工筆非常好,我喜歡描孫悟空和豬八戒,也喜歡賈寶玉和林妹妹,還有象《偷拳》、《少林寺》這些單開本的,裏面人物的形象栩栩如生,線條勾勒非常簡潔明快。
興許是受了小人書精巧的影響,我又開始去河邊揀些奇形怪狀的小石頭回來,鋪開筆墨色彩,在上面畫一些精細的東西。最得意的是,我在一塊鵪鶉蛋大小的石頭上畫了一幅壯美秀麗的華山英姿,可惜沒多久,不曉得被誰給挖掘走了,讓我懊惱了好些日子。
描畫的多了,便出了些成績,文化館的櫥窗裏也時不時有我的作品出現,這種時候,坐在書攤旁看書的我,心裏就平添了許多的滿足感。
父親也給我買書,都買些適合描畫的書,有許多是彩頁的,象《哪咤鬧海》、《鏡花緣傳奇》等等。父親單位裏訂了許多美術類的刊物,我最喜歡的是《連環畫報》、《富春江畫報》、《諷刺與幽默》,這些刊物象是大開本的小人書,很合我的胃口。
稍大些了,開始不滿足於小人書帶給我的簡單的故事情節了,於是常常就搬著原著看了起來,看三國,看紅樓,不過非常討厭讀外國的東西,總覺得大片大片的背景描寫晦澀難懂。還是老去書攤,其實那些書基本上已經讀完了,但成了習慣,倒是不可缺少。
有一段日子,老頭忽然不來了,書攤也消失了。
過了好久,熟悉的書攤又擺了出來,不過,老頭已經換做一個老太太了,她的小孫子胳膊上帶著個黑箍,我知道,老頭過逝了。
很長一段時間裏,都挺懷念那個會講故事,又會做套子讓小孩多看書的老頭。
又過了幾年,街頭的書攤漸漸少了,最終不見了蹤影,替換的是一張張的臺球桌,還有一間間的遊戲廳。也許是長大了,我對這些新鮮出現的東西絲毫沒有興趣,看著多年積攢的滿滿一箱小人書,心裏莫名的有些惆悵。
新華書店裏基本上再沒有小人書賣了,倒是出現了許多更大更氣派的書亭。不象以前那樣擺幾條長凳供孩子們翻看,現在的書亭,鋪面上擺著的都是些最新的報紙雜志股市分析,偶爾有幾本日本的卡通畫書,裝幀精美,但總是少了許多樸實和單純。
然後就是上大學,畢業,工作,日子就象急速發展的互聯網那樣,讓人不得喘息。
一次回家,母親正在收拾東西,我忽然發現那個裝小人書的箱子沒了。母親回憶了半天,才不好意思的說,是送給農村一個親戚家的小孩了。我還能說什麼,只是嗟嘆不已,本想著要把這麼一筆財富留給自己將來的孩子,可一切都隨著我的童年走遠了。
西安的書店很多,我經常光顧東大街的科技書店,那裏的電腦類書籍很新很全,吃技術飯的,總要跟上發展的步子,的確很累。
有一日,偶然逛一家書店,看書架上擺著許多盒裝成套的小人書,拆開來一本一本的翻著,就好象又想起過去的日子,可摸著那一頁一頁嶄新的紙張,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然後就想,這小人書也象集郵那樣,一本一本慢慢的攢全了,也翻舊了,總比一下子買回一套新的要多了許多樂趣,想想那些手裏攥著幾毛錢,眼巴巴去瞅書店裏有沒有新的一集《水滸傳》、或者《西遊記》可買的日子,我就覺得一種說不出的留戀湧在心上。
又一日,一個好久沒有聯系的兒時朋友打電話過來,不知怎麼的就說起了我過去描畫石頭的那些趣事,然後我說,非常遺憾,自己最得意的作品杳無影蹤,他笑了,大著嗓門說那塊石頭就在他那裏,當年明著知道我不會給,他就偷著拿走了,當寶貝似的珍藏到了現在。
我也笑了,好象那些失去了的小人書,雖然不在我身邊了,但總有個踏實安穩的落腳地方,還好好的存在著,也就滿足了。
發稿:2004年12月23日
更新:2004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