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真理和挑戰真理

麥基在他的《思想家》中采訪了牛津大學的全靈學院研究員伯林。伯林就有了以下一段話：「社會如果躺在無人質疑的教條的溫床上睡大覺，就有可能會漸漸爛掉。要激勵想像，運用智慧，防止精神生活陷入貧瘠，要使對真理的追求持之以恒，就必須對假設質疑，向前提挑戰，至少應該做到足以推動社會進步的水平。人類和人類思想的進步部份是反叛的結果……」。他覺得這些活動應該由哲學去做。如果把什麼是哲學同時交給黑格爾和休謨去討論，沒有人保證他們一定不打起來。可如果說哲學應該做的是「向前提挑戰」，他們到也許會大致同意。

我就和他們的看法都不同。尤其是對伯林的話，我有很多疑問。

一、對真理持之以恒的追求

在我所處的社會裏，真理都是現成兒的。從小聽毛主席的話，愛黨。你敢說這不是真理？大一點兒，就知道了社會化大生產與私有制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憋足了勁等著看資本主義怎麼滅亡。雖然資本主義到現在也看不出什麼滅亡的跡象，可根據我學的真理，你就等著看好戲。

20歲時我剛開始思考，可根本也不用我費事，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都替我考慮好了。

根據辯證唯物主義，所有的唯心主義都是臭狗屎。它們最終將被掃進一個叫「歷史」的垃圾堆。什麼小柏拉圖、老黑格爾，他們一輩子都忙活些什麼。看老黑那一本本書，我一個辯證唯物主義，駁得他這輩子全泡湯。什麼德謨克利特、費爾巴哈，怎麼整還不是形而上學！我才20幾歲，就「辯證」了。這怎麼能不讓人為自己驕傲。到處都是真理，多得我一塌糊塗、隨心所欲。

對了，還有歷史唯物主義。學了它之後，毋寧說我還不懂什麼。歷史就是一個階級幹掉一個階級的歷史。就是，像我這樣的無產階級，最後一定當主子，然後讓「仆人」們去腐敗。別以為我說走嘴了。我能「辯證」地去解釋這一切。否定之否定等於肯定吧！那就是說腐敗反腐敗，我們就不再腐敗。歷史是螺旋式上升的，總得繞個道兒。這只是我們拐彎兒的地方。

其它的真理還包括有列寧主義，還有什麼思想，什麼理論，新時期的什麼特色，等等。以後還會有一長串兒呢。我哪有那麼多時間去追求什麼真理，再說也沒那個必要。我需要的是學習真理。所謂活到老，學到死。

二、向前提挑戰

我的前提是：我這兒有用不完的真理，你要向哪個真理挑戰？向哪個真理挑戰都是謬誤。被不被專政且不說，你不能忍受的是邏輯上的混亂。向真理挑戰的會是真理嗎？挑戰，那是資產階級哲學，對我們的真理不自量力的一種行為。我所要做的是：給他們個面子，批判他們一下就夠了。像伯林這樣的現代哲學，還有什麼存在主義、邏輯實證主義，等等，都是資本主義爛得差不多的產物。我要做的是：抵制它們的侵蝕、滲透、顛覆，讓我們的真理無往而不勝。貧瘠？不可能。我們的思想陣地有多少人？眾人拾柴火焰高，他們那些哲學家懂不懂。太平盛世，歌舞升平。看我們的文藝戰線，好戲連臺，同唱凱歌。

這時候我摸摸自己兜兒，就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天下真乃我囊中之物也。

(2000.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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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稿：2001年1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