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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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懷宏

【明心網】幾十年前的孩子遠沒有現在城裏的孩子這樣多學習和生活上的便利條件，他們沒有電視、電腦、冰箱、遊戲機，但他們和大自然理親近。

那時候，我們下了課經常到一片生長茂盛的樹林裏去玩耍，相互比著看誰上得最高、最險，我們有時也攀折樹枝做“武器”，或者采集所謂的花葉“標本”，我們在樹上的技巧可謂登峰造極，快樂的心情也是無以復加，但離開時樹下往往是一片狼籍。

我們唯一害怕的是一位女農技師，只要被她看見，她就會大吼著、不顧一切地從遠處跑來，雖然總是不等她氣喘籲籲地來到跟前把我們抓住，我們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但這麼快樂的事情被她攪了，心裏總是恨恨的，我們都覺得她真是天底下最討厭的人。

一個春天的下午，她和一群農工下班回家，路上她們聊了起來，她想要一個好鋤頭把，一個農工指給她一棵高大的挺拔的樹上一根生得特別直的樹幹，說這根枝幹不僅很直，而且質地緊硬，最適合做鋤頭把。

我正巧跟在他們身後，聽到這兒心裏暗想：這些樹都是歸你管的，還不是由你說了算。沒想到她卻搖了搖頭說：“我舍不得。”

農工們覺得奇怪了，這有什麼舍不得，這不就是一棵樹的枝幹嗎？明年春天它不是還要發出許多這樣的枝椏嗎？但她還是說：“我舍不得。”農工們堅持著再問下去，她終於有點不好意思地又說了一句：“我心疼它們。”

心疼它們，也就是說，她覺得她和它們是一體的，對它們的傷害也就是對她的傷害。

所有的生命都是相通的。在很遠很遠的時候，在還沒有人的時候，人的潛在的始祖和其它的動物共享闐生命；在更遠更遠的時候，它甚至於僅與植物共享著生命，“人”就是其中的一根枝條、甚至一滴汁液。

遠古如此，今天亦然。我們——植物、動物、人，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生命”，我們——植物、動物、天地、人，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自然”。

人是屬於自然的。在中國，有一種最古老的智慧叫做“天人合一”，它首先意味著：人是包容在天地自然裏面的，其次，人也應當在心裏放著天地自然。

有一個人，覺得他曾經就是一棵樹，他希望在他死去的時候，也在他墓上種一棵樹；還有一個人，曾經是一個伐木工，砍伐了數萬棵樹，有一天，他突然感覺到了一點什麼，於是發願要和他的家人開始種樹，當他垂老的時候，他種了十萬棵樹。

我們並不是要每個人都做一個素食主義者，或者一個行為謹小慎微者，但是，我們千萬不要以為人就是世界的主人，人可以僅僅憑自己的理由，就對自然界及其中的生靈做一切事情。我們與其說是應當去戰勝和征服自然，不如說是要去做自然的朋友，與自然界達成某種和解，與所有其他的生命達成某種和解。大自然是我們的母親，我們不僅是從她那裏來的，今天繼續依賴著她，她還是我們的歸宿。

發稿：2004年6月2日    更新：2004年6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