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之惑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侯林【明心網】天天和你在一起卻看不清你的模樣這是因為我們靠得太近這幾句詩是我信口謅出來的,詩不高明,卻是我的真實感受。這緣自最近的一次同學聚會。聚會上,我一本正經地致了幾句辭,並自以為輕松瀟灑地向低我幾屆的同學介紹了幾位本班的同學,這被一位在電視臺工作的同學錄了像。錄像帶送到我家,一家人忙不叠地接上錄像機觀看,不一會兒,便看得我臉紅心跳,恨不得立時關上電視。平時還對自己的言談舉止感覺良好,這一看可不對了,且不說那舉止,單是自己的聲音和腔調便令我汗顏。平時不說普通話,那方言造成的弱點咱是認了的,可怎麼連鄉音也說得這麼生硬、這麼笨拙、這麼難聽、這麼艮呢!這是我的聲音嗎?這怎麼會是我的聲音呢?這怎麼會不是你的聲音呢?這就是你的聲音嘛!妻子、女兒和同學眾口一詞,言之鑿鑿。
望著妻女那一臉認真,我在失望之余卻有了一點兒感悟:對於大自然和外部世界的聲音,人們的感受力和判斷力是極強的。比方說,不獨那些追星族的少男少女們,就是一般熱愛音樂的聽眾,不用你說出歌手的名字,只消聽到歌唱,便能判斷出演唱者是童安格還是劉德華;更有些了不起的細心人,聽到走廊裏同事的腳步聲,便能告訴你是哪位先生或女士駕到了;然而,他們對於自己的聲音,還能有那份敏感麼?我們能夠準確無誤地聽到世間的任何聲音,可是卻聽不到自己真實的聲音。
一個多麼有意味的現象。
《韓非子·喻老》中有這樣一段記載:“楚莊王欲伐越,杜子諫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亂兵弱。’杜子曰:‘臣患智之如目也:能見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見其睫。王之兵自敗於秦、晉,喪地數百裏,此兵之弱也。莊為盜於境內,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亂也。王之弱亂,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
’王乃止。”
人的迷惑,又何止是聽不到自己的真實聲音呢?比起眼睛來,那是小巫見大巫。
人的眼睛,能夠看到百米之外的事物卻看不到距離它最近最近的睫毛,這是一個鐵定的事實,同時這一事實也昭示著人的智力的永恒的誤區,即古人所謂“目短於自見,智短於自知”是也。聰明的古人將“人睫不自見”引申到“智短於自知”上,但我想把它稱之為“近之惑”更妙,因為我們看不清的不僅是我們自己,還應該包括那些與我們最切近的人和事物。
我們太自以為是。
我們自以為了解最多的,其實也許是了解最少的。比如說,對你自己。
對別人的缺點和毛病,我們看得多麼清楚而苛刻喲,但對自己的毛病,卻變得有眼無珠、視而不見了。這叫作“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見輿薪”,或者就用老百姓的話語:“烏鴉飛到豬腚上,看見人家黑,看不見自家黑。”
這就是我們:聽不到自己的真實的聲音,看不到自己的真實的形象。
尤有甚者,不獨毛病看不到,有時連自己的優勢和潛能也看不到呢,有些運動員和演員的潛能和天才便常常是他們的教練員和老師發現並發掘出來的哩。
我們要自知。
自知,是難的。人類的智慧,所難的不在於看清別人,而在於看清自己,所以老子才把自知看做很高的智慧,他說:“自見之謂明。”
這是我的手,我在一尺開外看著它,那上面細微的紋路都一清二楚,但我將它移近時,便逐漸變成一片模糊了。
越近越看不清。
《論語·陽貨》篇載:“子謂伯魚曰:‘女為《周南》、《召南》矣乎?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墻面而立也與?’”朱熹對於“正墻面而立”的解釋是:“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無所見,一步不可行。”
只因靠得太近。
閑暇時我常想:中國歷史上的那些奸佞,如李林甫、秦檜、魏忠賢……為何那些君王們對他們就沒有察覺呢?其實是,他們環伺在君王的周圍,已經成為那些“智之如目”的君王們的“睫”了。
漫說是奸佞,就是我們崇奉的感情又怎樣?培根說:“過度的愛情,必然會誇張對象的性質和價值。”
他又說:“人在愛情中不會聰明。”
有這樣一個傳說:愛因斯坦由於創立了相對論而聲名大震。有一次,9歲的小兒子問他:“爸爸,你怎麼變得那麼出名?你到底做了什麼呀?”愛因斯坦說:“當一只瞎眼睛甲蟲在一根彎曲的樹枝上爬的時候,它看不出樹枝是彎的。我碰巧看出了那甲蟲所沒有看出的事情。”
精彩極了。
近之惑,在其中矣;人之惑,在其中矣。
(濟南日報)
發稿:2004年5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