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天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陳之藩【明心網】在小時候,每當冬夜,我們一大家人圍著個大圓桌吃飯。
我經常坐在祖母身旁,祖母總是摸著我的頭說:“感謝老天爺賞我們家飯吃。記住!飯碗裏一粒米都不許剩,要是糟蹋糧食,老天爺就不給咱們飯吃了。”
剛上小學的我,正念一些打倒偶像、破除迷信的課文。我的學校就是從前的關帝廟,我的書桌就是供桌。我曾給周倉畫上眼鏡,給關平戴上胡子。祖母的話,老天爺什麼的,我覺得是既多余、又落伍的。
不過,我卻很尊敬我的祖父母,因為這飯確實是他們掙來的,這家確實是他們建立的。我感謝面前的祖父母,不必感謝渺茫的老天爺。
祖父長年在風雨裏辛勞,祖母每天在茶飯裏刻苦,他們明明知道要滴下眉毛上的汗珠,才能撿起田中的麥穗,而為什麼要謝天?我,一個小孩子,混吃混玩,卻為什麼不感謝老天爺?——這個問題,一直在我的心中是個謎。
直到前年,我在普林斯敦瀏覽愛因斯坦的《我所看見的世界》時,才得到一種新的領會。”“我在讀這本書時,看時愛因斯坦對謝天的看法。比如:在與原子始祖波耳的爭辯中,愛因斯坦不忘贊美波耳;在數學大師勞倫茲的紀念會上,他的謙卑的致詞更使人動容。我忽然發現愛因斯坦想盡量給人一個印象,即《相對論》不是甲發明的,就是乙發明的,而與愛因斯坦本人不相幹似的。就連《相對論》本文中,愛因斯坦也會忽然天外飛來一筆:“這如不是勞倫茲,就不能出《相對論》!”像愛氏這種不居功的態度,實在是史冊中少見的,愛因斯坦感謝了這位,感謝那位;感謝了古人,感謝今人,就是不提他自己。
我就想,為什麼立功者偏不居功?像愛因斯坦之於《相對論》,像我祖母之於我家。
幾年來自己到處奔波,掙了幾碗飯吃,做了一些研究,寫了幾篇學術文章,真正做了點事以後,才有了一種新的覺悟,即是無論什麼事,得之於人者太多,出之於已者太少。因為需要感謝的人太多了,就感謝天罷。無論什麼事,也需要先人的遺愛和遺產,眾人的支持與合作,機會的等候與到來,這些缺一不要。越是真正做過一點事,越是感受到自己貢獻的渺小。
於是,創業的人都會自然地想到上天,而敗家的人卻無時不想到自己。
發稿:2004年4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