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和耶利哥玫瑰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夏雨【明心網】以前的舊居身後是火車站,前面的小街便被稱作站前街。那是一條很瘦很瘦的老路。
兩邊鱗次櫛比的店鋪,都是窄小的門臉,臟汙的招牌。為了招攬顧客,就不斷的擴建,擠擠啞啞的向外吞噬,式樣各異的參差著,沒有節制。擺攤的小販見縫插針的夾雜其間,賣的多是些速食小吃,挑一根竹竿,懸一盞昏黃的燈,下面零散著簡陋的矮凳小桌,圍坐起南腔北調的吃客,熱氣騰騰中閃晃出無精打采的臉來。生齒增繁,無人梳理,就泛濫著慢慢地侵占路面,一人作俑,左右效尤,曠世日久,沿路接連不斷,中間的空路也就留存的很有限了,逼逼仄仄的,顯得頗為曲折。又不知誰肆意的把水潑在路面上,行人踩來踩去,把泥濘延伸到下一片泥濘上,終日裏濕漉漉的。被人隨手丟下的包裝紙,沾在地上,瞬間就在腳下失去顏色,又前仆後繼的丟下來,剩下狼藉的形狀。若要通行,須上下左右照看一番,稍不留神碰觸或踏到什麼,便引來惡目和哄笑。
即便如此,街上的行人仍然很多,有趕火車的,有接站送站的,有無聊遊逛著耗時間的。許是在即的旅途壓在心頭,人們的神色大都木然,步履也懨懨的不顯歡快。拖著行李車和空身走的還算輕松些,也能站下來到攤前店內勾留片刻,為行前準備些物品零食,臉色和腳步也都帶著沈沈的情緒,說話悶悶的透出疲憊。若是那些背著重重行囊,踉蹌而蹴的,就困難多了,身上的重負,使他們不得不彎了身軀,並用力的向下勾去,一直到爆出脖子裏的筋絡才行。又須仰頭看路,就把頭顱再極為艱難的拗起來,使之於肩背近似直角,眼睛便嚇人的瞪著,哪裏還有閑情勾搭商販,只顧匆匆前行了。商販們看慣了旅人的艱辛,並不叫賣引誘,只是麻木的守著,客人來了也是擡眼一輪,懶懶的和你交易。整個小街就籠罩在一種郁郁中。
這裏很少有車子通過,大都繞行。除了不得已的,在裏面左沖右突一番,把司機憋出一頭大汗,最終還是跟在人們屁股後面爬將出來,便罵一句:他娘的,比走著也快不了多少。三五成群,雀躍而行的,大致是那些未經旅途歷練的年輕人了,好歹造出一些生氣,他們帶著憧憬和好奇從人縫裏鉆來鉆去。便有不知避人的小兒,被他們碰倒一個,哇哇大哭起來。引來母親問,卻只是呆立著哭泣,半天,才帶哭說一句:那個人……再起眼看時,早已不見了蹤影。母親難免沖那方向叫罵,就有和事的人出來勸解,末了,照例說上一句很有古意的話:唉,算了,人在旅途,哪有不磕碰的呢,起來就好。仿佛一語道破了天機,恰有一聲汽笛遠遠的傳來,一下子把人拉到空曠裏,母親的眼色就迷茫的看著遠方,半晌,似答不似答得回一句:不易呀。然後,拉了孩子走到路邊,叮囑他以後要小心走路。
小街終日裏流淌著紛沓的行人,啟程又靠站再起程。
路的盡頭,向右一拐,就看到過車站的身影兀立在黑黝黝的空中,人們從入站口被吞進去,又從出站口被吐出來,只是換了不同模樣。到了站的不免回味一路的苦勞和所得的經驗,舒一口氣,掃除倦怠,衍生出希望的快慰。將要動身的卻在檢票口前上演著別離,叮嚀的話以前都說了,再說也沒有什麼新意,大抵都會相向而立,無言一會說:“一切都備好了,你回吧,馬上要檢票了。”似乎是很情願的說出來的,然而,心裏卻摒著氣,很滿很滿的感覺。其實,這種處境下,又能說什麼呢?即便默默的多陪一會,又能如何,只是徒然的把離情的傷緒更加的濃厚罷了,還不如早些別了,留點時間讓心緒沈落下來。
等送行的人扭轉了身,又不情不自禁的跟出幾步,還喚他的名字一聲。他回過頭來時,卻又裝作自然的把臉扭向一邊不敢看他,眼窩裏早已含了淚,口裏說著:“沒事,沒事,多打電話給我。”於是,他真地走了。只覺得心裏一空,眼淚滾落下來,再看他的背影,在紛紛嚷嚷的人群中晃動幾下,就不見了,只剩下一個黑黑的後腦。再然後,一切都分辨不清了。於是,長嘆一口氣,揉揉酸脹的眼睛,把十個指頭插進頭發裏,用力梳理一下,想抹去什麼似的。其實,一切早就被你埋在心裏了。
突然間空中響起:“***次列車進**道,在**檢票口檢票。”接著就是一聲汽笛的傳過來,你甩甩頭,再留戀的望一眼,背起行囊開始挪動腳步,又要走了。流動的浮土,流動的腳步,流動的站臺,流動的往事只能藏在心裏,路無論如何還是要走的。
搬出舊居很多年了,往昔的事情大都擱置起來,可是這老街卻經常地出現,且愈來愈清晰。常在深夜裏讓我跟著它走入車站,在耳邊響起火車的笛聲,悠長,廣遠,深沈,徐緩。靜靜的把你拉向迷蒙,一聲一聲的扯去罩在往事上的布,露出記憶的痕來,緩緩的步入曾經的傷感,曾經的光輝 ,曾經涉足的種種。你神情迷離的失神呆立,眼睛看著遙遠的深處,藏在心裏的,過去的列隊而來,依然鮮活在眼前了。這漸漸的成了一種嗜好,我對車站的氣氛竟然有了迷戀,隔一段時間便穿過站前街走進候車室。羨慕的看著那些匆匆的或頓乏的身形,那些希望的或茫然的眼睛,暗暗揣測他們的前程和來路,繼而萌生出獨自旅行的渴望來。想象著莫測的旅途,途中的景物,或許會有新的驚奇吧。
我喜歡旅途,喜歡啟程時和旅途中的期冀,甚至喜歡到站後的那一瞬的輕松,這讓我有一種不斷前行的動力。曾在一次旅途中偶遇一個青海的女孩,講到這個情結,又衍生出諸如人生之類的一些話題,很是投機。分別的時候,她送給我一束耶利哥玫瑰的標本。告訴我說,這種花象征著人生旅途:只要用心走,這世界上就沒有忘記,存在過、經歷過的東西是不會消失的!只要你認真,每一程每一段的人生就不會失落,無論是坦途還是坎坷,總會讓你有心得,至少她提示你,你還活著。
我很是奇怪,一團帶刺的幹硬而灰綠的枯草怎麼會叫做玫瑰,而且還叫耶利哥玫瑰。它又怎麼寓意了人生和旅途?後來在《讀者》中看到了關於耶利哥玫瑰的文章,據介紹,這種草只有在貧瘠的砂石中,荒無人跡的西奈山麓,積雪下面,才能找到,生命力極強。這種草的神奇在於一年年下來,它貌似枯幹了,沒有生氣,可是一放進水中,立刻舒展開來,綻出細小的葉片和粉紅色的花朵。名稱是一位在寸草不生的山谷中苦修的聖徒命名的, 他把這種刺草奉為復活和生命的象征。 這讓我恍然大悟之余有了些沈思,並增添了一份崇敬。
發稿:2004年11月18日
更新:2004年11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