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的性格》--缺乏誠信(下)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美]亞瑟·亨·史密斯 著/樂愛國 張華玉 譯判斷送什麼禮物最合適,在東方,這也是一門學問,其他國家可能也如此。對於收禮物的人,有些東西,絕對不能接受,而另外一些東西則不能全部接受。假如外國人在這方面自作主張,一定會做錯事。一般情況下,有人送禮,要慎重對待,特別是在出乎意料的情況下。即使是生兒子這樣的喜事,也要小心,“我怕希臘人,即使他帶著禮物”,這句格言在世界各地都具有永久的生命力,在中國也一樣。送禮背後總有文章,像中國歇後語說的“老鼠拉木鍁,大頭在後面”,或者,換句話說(實質上是),要求的回報要比送的多。
許多居住在中國的外國人,對送禮的虛偽性,都有所體會,我們曾有幸熟悉了送禮的全部細節。為了對幾個外國人表示尊敬,一個小村莊為他們搭臺唱戲,當然,誰都明白,外國人應該設宴回敬。可是村民們對此執意拒絕,請求他們捐一筆款,哪怕是一點點也行,可以用於公共設施的建設。在這個村子,他們照做了。此後不久,又有十個“一個村子,說是被外國人救濟災荒和醫療救助的精神深深地感動,接二連三地派代表請他們去看戲。”這些村子都清楚,邀請肯定會被拒絕。每個代表聽到被拒絕的消息時,臉上都露出同樣悲哀的驚愕神情,然後又全部轉向捐款問題,仍然是公共設施。他們每個人都是點到為止,沒有再作進一步的表示。
不單單是外國人在這方面受到困擾。富有的中國人不幸遇到喜事時,鄰居就會拿著一點兒不值得一提的禮物前來祝賀,比如為新生嬰兒買的不值錢的玩具,但是主人必須設宴答謝——在中國,這是一種永遠合乎時宜的方式。這時,即使最不了解中國的人,也會贊嘆中國格言的精妙:“吃自己的,吃出淚水;吃別人的,吃出汗水。”主人還要被迫裝出一副真誠歡迎的樣子。為了不丟“面子”,滿腔怒火全都壓抑在肚子裏,丟“面子”可比損失食物更要命。
這表明,中國人有許多行為都是為了“講面子”有意做出來的。在受雇時,中國人對待外國人的大部分禮節,只是一種虛偽的客套,尤其是在大城市中,將一個人在公共場合和私下裏的行為比較一下,很容易發現這一點。據說,有一位中國先生,在他的外國主人家裏,向來被奉為遵守禮節的楷模。可假如他在北京街頭遇到主人,就會怒目而視,好像要“殺掉他”,因為倘若和主人打招呼,就會讓別人看出,這位飽讀詩書的先生在某種程度上要依靠野蠻的外國人來混碗飯吃——盡管這情形已是眾所周知,但在表面上,尤其在公共場合不能承認。幾個中國人進屋時,只給屋裏的中國人行禮,完全無視其中外國人的存在,是很正常的事。中國老師會稱贊他的外國學生聽力準確,發音完美,在接受語言方面會很快超過其他同學。可同時,這位學生的一些奇怪的發音錯誤,卻會成為這位老師與他同事間的笑料。一般情況下,雇來教漢語的老師理所當然被視為最有權決定他漢語語音正確性的人。
另一個可以說明中國禮貌的表面性與虛偽性的現象,是口頭上應承,而實際上不做。送禮沒有帶來預期的好處,送禮者也不灰心喪氣,因為早就知道事情可能辦不成,但送禮者的面子保住了。同樣,假如在酒館裏,你和老板在付款上發生了爭執,你的車夫可能會站出來調停,決定不足的部分由他來付,然後將手伸進你的錢袋。如果他掏自己的錢,最後賬仍會算在你頭上。倘若提醒是他自己要付的,他會說:“你能指望參加葬禮的人一同被埋進墳墓嗎?”
盡管表裏不一,中國仍有許多人是真正謙遜的,不過,無論男女,肯定也有不少人的謙遜是假的。當人們清醒地意識到,某些觀念難以直接表達時,他們就談論一些不愉快的事間接地來表達。可這些談吐優雅的人,一旦被激怒,連最難聽的話都罵得出。
虛假的謙遜與虛偽的同情同是由空話組成。但是,中國人不應因此受到譴責,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財富長期維持對如此眾多人的同情。最令人惡心的倒不是空洞的同情,而是對死者假裝同情時,又流露出興高采烈的神情。巴伯先生提到四川的一個苦力,看到兩條野狗在纖道上吞吃死屍,竟止不住哈哈大笑。梅杜斯先生告訴我們,他的漢語老師聽到自己的好朋友死得很有趣,竟也捧腹大笑。最疼愛的孩子夭折,長時間的悲痛會使父母變得表情麻木,這與上面的情形不同,因為沈默的悲痛和違背人性、對自己自然感情的粗魯愚弄之間有著巨大的差異。
如前所述,西方人和中國人實行貿易往來已有數百年的歷史了,在此過程中,中國人的商業信譽也多次得到驗證。中國人令人贊嘆的責任感是一個西方人應該好好學習的優點。盡管如此,長期廣泛的觀察仍只能證明:中國人的商業活動是這個民族缺乏信用的最大例證。
一位聰明的學者,寫過一篇很有意思的論文,論述中國人的普通商業活動只是一方欺騙另一方的活動。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一般來說,就是雅各布和拉班之間的關系,或者像中國說的,是鐵刷遇銅盆。沒有誰不知道,讓一個孩子做生意,其實就等於毀了他。假秤、假尺、假錢和假貨——所有的這些現象在中國都難以避免。即使一些大字號,掛著醒目的招牌,告訴顧客,本店“貨真價實”,“絕無二價”,實際上絕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們無意於表明中國無誠實,不過,根據我們的觀察和經驗,很難保證可以找到。和一個不重視事實的民族交往,還會出現別的情況嗎?一個衣冠楚楚的學者,大言不慚地告訴外國人,他不識字。可如果遞給他一本小書,他會毫不遲疑地悄悄地從人群中溜走,錢都不付,雖然那本小書至多只值三個銅板。對此,他一點兒也不覺得羞恥,反倒沾沾自喜,把愚蠢的外國人騙了,那家夥竟然相信一個完全陌生的人。中國人向外國人買東西,經常少付一個銅錢。他宣稱,身上沒錢了。如果你告訴他,,他的耳朵上正夾著一枚銅錢呢,他會極不情願地取下來交給你,那情形就跟受了騙似的。同樣,一個人會磨蹭“老半天”,想免費從你那兒得到點東西,理由是他一個錢也沒有。可是最後卻會取出一大串銅錢,滿臉不高興地遞給你,叮囑你只取他應付的錢。假如你相信了他,讓他不付錢就把東西拿走,他會心花怒放,就像殺死了一條蛇。
中國人一向有向親戚“借東西”的習慣,而且總是有意無意地不打招呼,這大概也是社會團結的一種表現吧。“借”來的東西大部分被立即送進了當鋪,主人想要時,必須自己拿錢去取。教會學校的一個中國男孩,在偷一個管學生宿舍的單身女士的錢時,被發現了。在不容置辯的證據面前,他抽抽搭搭地解釋說,在家時,他一直習慣於偷媽媽的錢,而這位外國老師太像他的媽媽了,於是,他不由地想偷一偷。
中國社會明顯存在許多邪惡,西方無疑也存在,但最重要的是,要清醒地意識到兩者之間的本質區別。我們前面說過,中國人缺乏信義,其事雖不常見,但經常可以找到。一些例子,在我們討論其他論題時,已經列舉了,還有一些應作詳細的論述。
要是具備必要的知識,可以就中國人的敲詐勒索寫一套非常有趣的書——上至龍椅上的皇帝,下至最卑賤的乞丐,人人都那樣幹。中國人具有註重實際的智慧,他們惜以使敲詐勒索形成一個完備的行為體系,每個人就像離不開大氣層一樣,脫離不了這一天羅地網的籠罩。它是如此惡毒,墮落,除非對整個帝國進行徹底整頓,才能將其鏟除。
中國人的性格,以及中國的現狀,必然導致西方人很難以務實的態度在最大範圍內同中國人交往,同時還能保住“上等人”的名譽——假如他有幸獲得這一名譽。人們經常說,車夫、船夫、酒館老板、苦力、買賣中間人,不論犯什麼罪,按常規,一律殺頭。他們,以及與他們地位相當的人,和外國人間的關系很特殊。因為外國人寧願忍受欺詐,也不願引起社會風波。這方面,他們一般既沒有興趣也沒有能力。然而中國人內部如果破壞了公正原則,卻只有通過社會風波才能使社會最終達到平衡。
一個人難以做到不偏不倚時,努力做到這一點,他一定是個非凡的人物。既不猜疑,又不輕信,是中庸之道最完美的體現。如果我們對似乎必需的不誠實表示不滿,敏於判斷人的性格的中國人,就會把我們歸入“缺乏智力的”那一類。佛的涅盤境界,對於易激動的人來說,想時刻保持,並不容易,即使我們能夠保持住沈默,也會被當成被進一步任意貶諷的最佳對象。有一個典型的中國人,受雇為外國人做事。有一天,看見一個小販沿街叫賣泥捏的外國小人,那些小人造型精巧,服飾得體。他就停下來,看了一會兒,對小販說:“啊,你玩的不過是玩具,我玩弄的可是真家夥。”
勿需贅言,就我們所知,中國政府似乎是我們正在討論的這一特點的重要例證。在整個中外關系史上,以及有名的中國官僚與民眾的關系史上,也都可以找到這種例子。各級官員經常頒布的文告,就是一個獨特、簡明的例證。這些文告篇幅冗長,文辭華美,內容繁雜,表現出高尚的道德境界。唯一缺少的就是真實,因為這些華美的命令並不準備讓人們去執行。這一點,寫的人和看的人都很清楚,從不會發生誤解。“中國政客的生平和公文,就像盧梭的《懺悔錄》,情感高尚,而行為卑鄙。他砍下十萬顆頭顱,卻引用孟子的話論述生命的神聖。他把修築堤壩的錢塞進自己的腰包,導致河水淹沒一個省,卻為人民背井離鄉而哀嘆。他高聲痛斥發假誓的人,卻在簽定一項協議後,私下裏說,那不過是一時騙人的玩藝兒。”勿容置疑,中國也有公正無私的官員,不過很難找到而已,而且,他們的生活環境,使他們處在孤立無援的境地,無法如願以償。把最有機會了解中國經典的人的處境和這些經典的教義比較一下,明顯可以看出,他們在引導社會走向更高一種境界時,是多麼的無能為力。
“你知道多少值得信任的中國人?”這裏僅指受過正規教育的中國人。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經驗和評價中國人的標準,因此回答也千差萬別。大多數外國人會回答:“很少”,“七、八個”,“一打”,視情況而定。有時,也有人回答:“很多”,“多得記不清”,可是,我們深信,在有見識和辨別能力的人當中,做出這種回答的肯定極少。
觀察被一個民族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是一種富有智慧的做法。在探討中國人相互猜疑的特征時,我們已經看出,中國人把不信任別人看成很自然的事,其理由他們心裏都很明白。這種狀況使得中國的前途充滿了不確定性。這個民族不是由精英分子來統治,相反,掌握全部權力的是帝國中最卑鄙、無恥的家夥。一位聰明的道臺,對外國人說:“皇帝以下的所有官員都是壞蛋,全該殺掉,但是殺了我們沒有用,下一任仍會和我們一樣壞。”中國諺語說,蛇知道自己的窟在哪兒。另一個很有意味的現象是,中國的官僚階層受到商人階層的極度不信任。他們知道,所謂的“改革”,不過是一層表面的外殼,不久,就會脫落。一個中國的泥瓦匠,花了很長時間,用沒調和好的灰漿抹平蓋得很糟的煙囪與屋頂,可他心裏很清楚,第一次生火,煙囪會四處冒煙;第一次下雨,屋頂會漏水。在中國,這不過是一樁極平常的事。
中國有足夠的實力開發各處的資源,只要有信心,羞怯的資本就會從隱蔽的地方走出來。在中國,開發資源所需要的各種知識都十分豐富,各類人才應有盡有。但是,假如沒有建立在真誠基礎上的彼此信任,這一切都不足以使帝國復興。
幾年前,一位善於思考的中國人來向筆者請教,如何解決某個地區打井難的問題。中國人打井,一般是井內從上至下都用磚頭砌上。可在當地,井打好後,過了一段時間,整個地面就會下沈,井壁也隨之坍塌,只剩一個小洞,井也漸漸地幹枯了。治療中國長期忍受的病痛,與對直隸省的這個不幸地區的補救相同,一切藥方都難以將其根治。所有的治療都是表面的,整個帝國最終只能像滿載珠寶的大車陷進絕望的泥潭。
(略有改動)
發稿:2002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