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文明:燧人氏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老金中國古代傳說的“三皇”,有若幹版本(大約有六種之多),剔除重復,綜合起來看,計有“燧人氏”,“伏羲氏”,“女媧氏”,“祝融氏”,“神農氏”,“黃帝氏”六人。其中,按照史前文化的發展規律推想,火的發明者“燧人氏”排在首位,當無疑義。
“燧人氏”是遠古非常重要的文化發展時期的部落酋長。
關於“燧人氏”的傳說,《韓非子·五蠹》所說較為可取——
“民食果蓏蜯蛤,而傷害腹胃,民多疾病。有聖人作,鉆燧取火,以化腥臊,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曰燧人氏。”
這裏文字雖然不多,但它所透露的消息卻相當豐富,值得分析。
它天才地猜想出,遠古人類的文明結構是從“鉆燧取火”開始的。這個猜想也同樣引起了我的猜想。
燧人氏時代,結束了生食。而隨著熟食的出現,人們的營養補給大大增加。由於火的出現,智人的直立行走之後,產生了第一次重大革命。從現在原始考古發現看,“山頂洞人”時期是可能與“燧人氏”相對應的。“山頂洞人”遺址已經發現了經過磨光、鉆孔等工藝加工的石頭、獸骨、蚶殼等珍貴裝飾品。且有灰層出土,證明了先民可能掌握了升火的技術——不僅僅是保存火種的技術。而這,就要用到“鉆燧”——鉆木或敲打火石(與山頂洞人大約同時期的“大窯文化遺址”,出土石片上千件,其中一部分應該就是燧石石料)。“山頂洞人”時期應在一萬年前左右。
關於用什麼方式來計算世界的年代問題,歐洲人一般喜歡從亞當夏娃算起。這從他們留下的“歷史”典籍中,是可以找到根據的。
人類有溯根尋祖的天然沖動,東方西方概莫能外。有趣的是:東方人的尋祖熱情落在“人格”一面(那位開天辟地的盤古也是具有人格意義的英雄神,我另有文論盤古,參見《行者:罌粟園的孤旅》,載《北方文學》1982年第2期),西方人的尋祖落在“神格”的一面。世界早期的歷史圖像,從源頭上就有了歧異色彩。
中國人對“神格”的省略,其結果是直接將“神”的屬性賦予了“人”——一個放大而又神話了的人。
說到底,人是需要宗教關懷的。如果沒有宗教,就會有一個“類宗教”來作為替代。中國近三千年的世俗社會,帝王們總是作為“天子”,或如民間所謂的“真龍天子”,來代行“天意”——而這個位置,在早期歐洲,是由耶穌來坐的,並且,隨著“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之後,歐洲開始了政教分離的社會改革。於是,神聖羅馬帝國與資產階級運動並行不悖,終於出落為今天的“主流國際社會”。而東方,最高統治者總是做著“天人合一”的把戲,聖旨與神諭具有同等的威權,且以此威權連綿不斷地參與著世俗生活和政治生活,“資本主義時期”,也便成為東方的空白(馬克斯·韋伯的一個思想就是:政教合一是經濟發展落後的根源之一;而經濟的發達必有賴於政教分離,證之於歷史的或邏輯的,洵知此言不虛)。
《韓非子》在這裏透露的“聖人”信息,就與英雄崇拜而不是神祇崇拜有關。
遠古人類在史前艱苦的生活環境中,特別需要勇氣、智慧與創造性。而這個時期,經由遺傳、閱歷與意志打造而成的個人因素就凸現出來。
“燧人氏”肯定是極富原創精神的英雄。他善於動腦筋,重視氏族人的生命價值,致力於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
也許是在洞穴生活與石頭不斷打交道的過程,一個偶然的機會,石頭與石頭碰撞出了火花。伏羲氏開始了大膽而又聰穎的假設:如果我用兩塊石頭互相打擊,是不是也可以冒出火星呢?而這個火星是不是又可以點燃幹草呢?在這樣偉大的發現沖動的支配下,第一次科學實驗開始了,而他竟因此獲致了成功。第一簇人工升起的火焰,比起後來的煉鋼爐和核反應堆給出的能量小得多,但卻理所當然地偉大得多。
這樣,人們在驚嘆之余,不禁對原創者有了愛戴和崇敬,“聖人”就這樣誕生了。
中國最初的聖人,原來不過就是這樣的“部落英雄”。事實上,所謂“聖人”,就是某一方面資質稟賦與眾不同,對人的發展有所貢獻,但是被後來的讀書人神化了的族群英雄。聖人,實際是人;但在後來的傳承中獲得了神的屬性;是人神雜糅的東方的特殊人物。中國的所有的皇上,因為個個都是“奉天承運”,所以,個個都是人神雜糅的。在沒有神的天空下,由於需要,人人都有做神的動機或沖動——中國的皇權意識(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就是這樣生成的。
李澤厚將這類務實性的、功利性的中國現象稱之為“實踐理性”。現在想想,這個概念還可以繼續堅持下去。但也許正因為“實踐理性”的突出,遮蔽了遠古人類追求終極價值的潛在沖動,宗教性質的感覺抽象,於是遭遇省略。待至近代以降,唯物理念成為社會意識形態的主流,對至上神的虔誠求告經驗、基督徒的“怕愛”(劉小楓語)經驗、對頭頂星空的敬畏經驗,以及對內心道德律令的自省經驗,於我們大多數人的心中,從來不曾成為被體驗的對象。心的荒蕪,成為一個族群的心靈現象。
沒有神的經驗,也許,真的是一個族群心靈的——缺憾……
發稿:2002年5月21日
更新:2002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