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自我批判精神

黑格爾說過，“我們從歷史中學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人類從來就不會從歷史中學到什麼。”這話好象是專對中國人說的。而這句話對西方人卻起到了警世的作用。他們搞歷史研究，恐怕不都是為了美學和修身怡情的目的，一定有它的實用性，不然何有“以史為鑒”的說法呢？

很多中國人的問題在於，一，雖然認可一種正確的文化價值觀，但思維方式還是囿於“陰陽兩極、五行相克”那種古老粗糙的中國式思維邏輯，而沒有跳出來。二，對歷史資料掌握的不夠，不少地方是想當然了。這甚至也不取決於他們曾身處資訊流通不是很發達的地方。這個問題是個非常復雜的問題，事關多種因素。比如歷史情結、民族心態、既往經歷、文化觀念等等。三，歷史的東西總是由於種種原因而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過去了很多年才會被風化而露出。上面三條中，這後一條很重要，不可小覷。西方人最懂得這個，他們國家的秘密，每隔上數年、數十年都要做解密處理，這在他們總是相當主動的，哪怕有一些東西對自己當前很不利，也照樣被捅出來。這樣的例子簡直是俯拾皆是、不勝枚舉。特別是西方國家的代表美國，它被它的敵人所能找到的攻擊點，有百分之九十甚至更多是他們自己提供出來的。這固然和他們的多黨體制有關連，但不容否認，更重要的是他們的觀念使然。有一句話甚為出名：“民主的文化是批評的文化。”中國人由於自己的文化和這種西式文化差異太大，唯此最不易理解，也最難接受。

中國人有時批評日本不肯認錯，但不知日本和中國都深具東方文化的特點，這就是面子高於一切的意識。中國有許多古語和民諺都反應了這種帶有東方文化色彩的思維方式。什麼家醜不可外揚”、“不怕百戰失利，就怕灰心喪氣”、“拆了城墻，矮了縣份”、“冷菜冷飯吃得，冷言冷語受不得”、“話怕三頭對面、事怕挖根掘蔓”、“臉面值千斤”等等。中國人對自己的錯，能不提就不提，能隱則隱，能晦則晦，實在是不能隱晦的，也要道出許許多多的理由來做自我辯解，什麼不得不啊，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那是無可選擇的啊等等。

美國人認為朝鮮戰爭戰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敵人所打的一場錯誤的戰爭。”很多美國人都認可這種評價，也沒對說這種話的人大談什麼“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相反的是美國人對中國參與朝鮮戰爭抱以不小程度的理解和寬容心態，而這些話又馬上被某些中國人作為“不得不”的理由加以利用。

去年韓戰五十周年之際，美國一方面在紀念，一方面又能自曝在韓戰中美軍曾對朝鮮平民有不必要的屠fJ行為。越戰期間，在美國和共產陣營激烈對抗之時，那幅最震撼人心的越南村莊遭美機轟炸，向全世界展露越南婦女兒童最悲慘場面的一女童赤身裸體，身上燃燒著凝固汽油彈爆炸造成的火焰在奔跑的照片，不是中國人、蘇聯人、越南人，而是美國人自己所拍攝的，並首見於他們自己的報紙。中國的“人民日報”轉載了這幅照片，以此證明美國的這場戰爭的非正義性。連美國人都這樣看待這場戰爭，它難道還是對的嗎？

如果你讀了美國前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的越戰回憶錄，你會有何種感覺？你站在當時美國的立場上、用美國思維去試一試，恐怕你又要得出什麼“不得不”的結論來了。

科索沃戰爭，阿族難民的車隊遭北約導彈轟炸，死傷狼籍。當時並無新聞記者在現場。米洛舍維奇得到這個消息，他首先想到的是找西方記者報道此事。當時中國國內的“中國電視報”對此事有一段不大引人註意但很細微詳實的報道，說南警察突然很神秘的要引導各國記者去酳訪某一新聞，但是中國記者不但一點也沒被重視，反而始終被怠慢和輕看，到了地方才知原來是酳訪阿族難民的車隊遭北約導彈轟炸事件。南方讓美國CNN記者走在最前面酳訪錄像，中國的新華社等媒體幾乎是被放在最後面了，而且後來又讓他們早走。為此把他們弄得忿忿不平。他們猜測是南方面認為美國CNN的報道最快、覆蓋面最廣、影響力最大。相比之下，中國記者雖然能作對南傾向性極強的報道，但是消息傳播能力太差。米洛舍維奇為何能信任西方記者和西方媒體，因為他料到他們必不會隱瞞這則對南搞反西方宣傳最為有力的材料。對此中國人肯定是難以理解，根本無法想通的。

米洛舍維奇特別青睞CNN是因為CNN有最現代化的通信手段，他們肩背式的衛星轉播裝置能在現場實時同步地播報電視新聞節目，沒有剪裁，沒有後期的加工，也就沒有新聞審查和符合官方意願的取舍。中國媒體首先就不具備這種能力，新聞素材要回到使館來通過國際商用線路才能傳送，這是米氏厚彼薄此的真正原因。西方記者很少有反對北約動武的，然而他們並不怕自己的新聞報道會送給南的“獨裁者”一份厚禮，所以也沒有哪怕是極為委婉的找尋一點點借口，比如說設備壞了，傳送不了，而拒絕米洛舍維奇，很難想象中國人碰上了這種事情會像米洛舍維奇那樣做。畢竟南是個歐洲國家，他們的觀念和對西方的了解和古老的東方古國不可同日而語。

在西方人看來，客觀，公正地記錄歷史，哪怕是對自己不利的歷史，從長遠來看，是有利於自己的國家和民族的健康發展的。

美國是一個在全世界受批評最多的國家，同時它更是受到自己的批評最多的國家。哪怕是最嚴厲的批評也沒有損害它的繁榮和強大，而且這種最嚴厲的批判往往不是來自中國的人民日報和前蘇聯的真理報，而是來自他們自己內部。比較而言，美國也是具有最多自我否定行為的國家，但這並沒使美國人喪失自信。毛澤東以擔心“傷害廣大群眾建設社會主義的積極性為由”，抵制對他“大躍進”等行為的批判，冠以拔“三面紅旗”的罪名，把他的反對者打倒。如果說彭德懷一貫反對他，可是黃克誠呢？周小舟呢？難道都是一貫反對他的人嗎？若不是後來為彭平了反，中國人不也是幾十年裏都認可了那種毛式邏輯，把彭看成是“罪有應得”的嗎？什麼“農友鄉親心裏亮”這歌也只能在為彭平反以後唱唱罷了。

中國在不到半個世紀裏，在和平的狀況下，自己給自己釀成了那麼多的災難，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時期的任何一個國家，這個事實本身不是對中國人的最大警示嗎？把否定自身的行為當成是在“挖祖墳”，恐怕只有像中國這樣的國家，才能把這種思維推向極致。不進行自我批判、不打碎神靈意識，重蹈舊的覆轍也是很容易的事。

有人說：“如果你去傷害大多數中國人的感情和認知，讓他們去否定自己的歷史，否定自己的偉人和人生，就會陷入虛無主義，就會喪失民族尊嚴。”這個問題，我不說它完全錯了，因為中國有那種文化的根子在，但是，我們更應當樹立起一種符合世界文明發展潮流的新的觀念，不然，我們就無法在新的世界環境裏生存，想要獲得更好的發展將是更不可能的事。

--萬維讀者網絡

發稿：2002年11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