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赴宴的感慨

要說中國窮，那是錯誤的，也是不客觀的。改革開放後的二十多年來，經濟增長，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可謂今非昔比。

但是，中國畢竟是一個具有十億多人口的大國，而且80％以上的人口是農民。經濟的發展速度因地域而相差甚大。當一部分“先富起來”的人已經應有盡有時，絕大多數的普通百姓仍然需為生活奔波，所以中國還遠非富國。可是，在今天的中國，每天被大吃大喝和在酒席上所浪費掉的錢財數目嘆為觀止。而這中間絕大多數都是“公款”。當下崗職工每天不得不為生計奔忙，發愁嘆氣時；在許許多多的中、高檔的飯店裏，則是另外一幅景觀：酒聲和叫聲此起彼伏，卡拉OK的嚎聲和浪笑聲一浪勝過一浪。貧窮和浪費的反差令我至今難忘。這也是我們全家今年夏天回國探親時的感受之一。

在我家所住的縣級市，許多國營企業已經倒閉或頻臨倒閉，職工紛紛下崗或放假。許多下崗職工，為掙錢而蹬人力三輪車或擺地攤。每天的收入只有15－20元左右。而代價則是“風吹日曬和披星戴月”。即便是未下崗的企事業單位的職工，經常也不能按月領到工資，壓資，拖資的現象十分普遍。即便是主管全市人民生活的市政府，財政也十分困難。就是在這樣一個亟待振興的市裏，數家中，高檔的飯店，天天生意火爆。在一家最豪華的飯店，有時必須提前定席，否則客人來了會找不到位置。但前來吃飯的客人，有幾個是自己掏腰包的？

在我回國的二十多天裏，我被大學和中學同學請到飯店的次數竟有 8次！在這些大酒店裏，巨大的浪費讓我目瞪口呆，心疼不以。有時客人走後，桌上剩下的飯菜足以夠另一桌人享用的。可這些飯菜的命運則是被白白倒掉。有一次，我們中午剛剛吃完，晚上又接著來，大家都仍酒足飯飽，我勸同學少點幾個菜，盡管如此，晚上我們離開之前，桌上還是剩下了不少菜，我建議大家打包把菜帶回家去，同學們都睜大一雙雙眼睛，用不解的目光望著自我，好象我是從外星來的人！當我向服務員要來了朔料袋，同學們便開始向我開玩笑發起“進攻了”。“一個堂堂的洋博士，還在乎這些？”當我告訴他們，我和我的先生每次去飯店都把盤裏的飯菜吃得精光時，他們以為我在編“天方夜譚”，我的先生告訴他們這是事實。原因是不能隨便浪費糧食。他們聽了之後悄悄對我說：“你的先生好象是在毛澤東時代成長起來的人，時刻想著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受苦受難的同胞......”。這時，一位同學告訴我一件事：在一個幾乎全廠職工都已放假的國營企業，工人來報銷500元的物資費時，財務人員說單位暫時沒錢，報不了。可單位的領導卻幾乎每天都有錢，手挎大哥大包，悠悠自得地出入飯店。我聽了後問同學：“這不是腐敗嗎？”，他看了看我，對我笑笑然後拋給我一句：“你能把他們怎樣？”我猜想：他一定覺得我太“天真了”。

有一天，我和同學們在那家最豪華的酒店吃飽喝足，玩得盡興後，我看時間已不早，便起身致謝並告辭。當我剛邁出酒店大門，幾位三輪車夫便一齊沖過來，爭著拉我。這時，借著路燈的光，我發現其中一位竟是十幾年未見面的中學同學！他似乎也認出了我，慌忙向另一波出來的客人奔去。我的心此時可謂是“打碎了五味瓶”，兩眼一陣發熱。正在這時，在財政局工作的一位同學，已經起動了他的奔馳汽車，準備送我。我用近乎失禮的口氣謝絕了他，同時也謝絕了那些三輪車夫們。我要自己走回家去。

路上，我的心情非常沈重，同樣是中學同學，一個整天花天酒地，他吃，喝，玩所浪費掉的都比這位三輪車夫一天的收入多得多！

本來，我非常反感大吃大喝，但是，同學十幾年未見面，大家對我又特別熱情，我總得“給個面子”，但是，那天的經歷使我再也不能為同學面子而與其整天燈紅酒綠，觥籌交錯了。一種深深的罪惡感時刻壓在我的心頭。我的眼前不斷浮現著那個三輪車夫同學的淒苦而尷尬的面容，我真想，真想請他吃頓便飯，聽聽他這些年的經歷和苦衷；也告訴他我和先生在國外那些艱苦的日子，同聲、同泣、同醉、同憂。···


發稿：2001年7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