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时谈亚洲共产专制政权-貌似强大终必崩溃
打印机版 | 【投稿/反馈】【新生5月7日讯】图为即将挥别四十多年教职生涯的余英时教授。他在接受记者专访时指出,欧洲共产主义虽已成为历史,亚洲地区的共产政权仍是强势,所以亚洲仍未脱离冷战世界,但他对中国未来前途仍抱以乐观。(世界日报记者许振辉摄)
联合报系记者傅依杰普林斯顿专访,中研院院士、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教授余英时指出,现在台湾有一个危机,就是缺乏心防,不能认清中国大陆共产党政权的本质,无法定出分野,他深感怪异的是,一些以前最反共的人,现在却成为最巴结、最讨好共党政权的人。余英时说,他深信共产主义必将破产。欧洲共产主义已成历史,亚洲共产专制政权却反而更强大,但它们终必崩溃,现在是老虎死亡前夕,但也是最凶的时刻。
在美长春藤盟校教学近四十年后,余教授即于六月自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退休,本报特作专访, 以下为访谈大要:记者问:回顾在哈佛、耶鲁、普林斯顿等著名学府任教,您最为怀念、印象最深的是什么?退休的感想与计划?是否长期性返台讲学?
退休最大感想:就是完全自由了!
余英时教授答:我六月将在普林斯顿大学正式退休。我先后在密西根大学教了四年书、哈佛教十一年、耶鲁十年、普林斯顿十四年,普大教的最久。原想两年前就退休,但普大礼遇,延到现在。说是退休,其实工作没完,还有学生的论文没完成,需要指导;欠的许多文债,包括文章及书,都要还,譬如英文剑桥中国史等,在未来一、二年内得赶快还清。退休最大感想,就是完全自由了。教书四十年,现在可以自由自在作我一直想作,但过去没时间作的事。这是第一次获得充分自由。我的知识太缺乏,退休后要好好看看文史哲方面的书。退休后因为还有许多文债未还、一些博士班学生论文要指导,可能一、二年内还会留在普林斯顿,利用普大图书馆及家中藏书,否则工作就停了,因此暂时不考虑长期旅行在外,包括返台长住。
越战风潮激昂,参与哈佛抗议大会
在美教书始于一九六一年的哈佛,算来已四十年,很怀念各校的同事及教过的学生。我很庆幸,在美教书生涯中,没有感觉华裔受压迫的情形,可能我都是在校园中,校方眼光都开阔些,较少偏见,所以基本上感觉很愉快,一直很自由、愉快地教书与作研究。印象较深的,是一九六八年我在哈佛,当时越战风潮激昂,我参与哈佛教职员抗议大会,情势火爆,很像一九四八年、四九年中国大陆变色、国民党政府被推翻前夕学生运动的情况。
越战的冲激使我印象深刻,当时校长、教务长办公室都被哈佛学生占领。我基本上是反共,而不是反战,但当时美国学生对共产党并不了解,将同情心放错了地方。当然,美国社会还算健全,容得下反对。能容纳反对就能存在,因为就有了开放性。
问:过去四十年在美任教、作学问,中心思想为何?一贯的观点是什么?如何看待中国文化?它的未来?
中国传统文化,应与西方截长补短
答:我一直希望,将中国传统讲仁道、尊重人的尊严与价值,与西方讲人权、自由、开放社会相互配合,使二者相辅相成。我不认为中国传统文化都是负面,无法现代化,也不认为中国文化都是好的。要能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找到自己的根源,进一步与其它文化相融合,截长补短,取菁去芜。虽在美近半世纪,我最大感受是,我是从中国来的,我的文化观点出自中国,我研究中国,我身上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中国的,另外百分之十来自所受的西方教育及其它世界性文化。世界上有两种东西,一是民族文化,一是普遍性价值,二者都不能否认。
中国今后前途,在于如何选择价值
我喜欢在书房里自己想问题,希望将古今变化打通,可以说学司马迁,「查古今之变」。我尊重中国文化,也希望能理解中国文化。理解是第一步,要先能理解,才能真正尊重中国文化;第二步是对中国文化的价值作选择,我选择的价值也是中国传统知识份子所尊重的价值,再加上西方一些普遍性价值。中国今后有没有前途,就在于如何选择价值,如何理解世界。中国的一些普遍价值譬如讲人心,所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四海之内皆准;中国文化以人为中心,尊重人,但也不因此就可狂妄自大,还有更高更不可知的世界,因而衍生对宗教的容忍与开放。
大陆经济开放,但其政治性格未变
问:对时局与两岸情势的观察、建言?
答:基本上我不愿多谈政治问题。台湾应考虑自己的问题所在。中国大陆本身在变,仍在变的阶段,目前看不清会有何变化。我基本看法是,共产主义本身已破产,欧洲共产主义已成历史,但所谓冷战已过去的说法,只限于欧洲,共产政权在亚洲仍强势,如中国大陆、越南、北韩等专制政权都仍存在,甚至比以前更强大。尽管它们经济开放,但政治性格未变。所以亚洲仍是冷战世界,至少没有完全脱离冷战。台湾现在有一些人,基于其它理由,几乎对共产党已不在意,不再认为现在的共产政权是共产党,甚至愿与他们合作,对我来说,这是很奇怪的事。我注意到一个奇怪现象,就是以前最反共的人,现在却成为最巴结、讨好共产党的人。我认为台湾现在有一个危机,就是没有心防。这牵涉与大陆共产党政权的界限问题,台湾不能看清与大陆共党政权的界限。
台湾面对的是:札根五十年的极权
在两岸关系上,目前一切决定权似乎操在大陆手上。台湾完全是被动的。共产党要理你就理你。这也是现实问题。但台湾要了解,你要对付的大陆共党政权,不是一个普通政权,这是在中国存在、札根五十年以上的极权政权,它一时不会崩溃,但要崩溃时一定是大崩溃,现在是老虎死亡前夕,但也是最凶的时刻。
问:对当前两岸史学界的看法?对后学的建议?
如何研究学问?自己摸索自己找路
答:研究学问最重要是要走自己的路。很多时候我也是自己摸索,自己找路。中国一句老话,先生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现代的青年学者要先接受好的学术训练,要能独立思考,不要随波逐流,要找自己的方向与道路,不要怕孤立,但也不要故作孤立。中国大陆与台湾新一代学者辈出,有不少人才,在台湾方面,这是过去几十年教育文化相对开放、自由的成果,台湾仍继续保持自由教育的传统,部份原因是许多自由派知识份子逃避共党政权,前往台湾,产生了影响。
大陆知识份子,终会带来巨大变化
中国大陆人才很多,有些学者相当精采,但大陆思想解放是近十、二十年的事,大环境还没有根本变化,因此多少还受到限制。近年由于大陆市场、社会更开放,共产政权对知识份子的控制减少,加上来美接受教育的学生愈来愈多,将来会对大陆造成很大变化。我对中国的前途,长期而言,还是很乐观的。
--原载《世界日报》
发稿:2001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