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山夜話:疾病與性格 (下)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玉琳【明心網】癌癥治療這段旅程是漫長、艱苦的,許多人不是死於疾病本身而是治療過程,特別是當醫生們一人說一種方式,十幾種不同的理論是很讓病人困惑的。瑪莎好幾次都想放棄,快沒有信心了。
“醫生,你經歷過馬拉松長跑嗎?”她冷不防的問了我一句。
“嗯,沒有。”我竭力的想猜出她這句話的意思。
“在起點站,你會有許多朋友、親人、關心你的人為你送行、加油、鼓勵,提供食物,你被信心和溫暖包圍著,直想趕快上路。一旦真正起步時,很快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你會又累又渴,想休息,跑不動了,周圍一個人都幫不了你。化療中,人們只看到我的頭發脫落了,可誰也不會知道我所經過的路程。當這種有毒的化學藥品進入到我的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別提多麼難受了。我有時真的不想堅持下去了,覺得自己支撐不住了,我連爬的力氣都沒有了,用盡了。我知道終點站親人們在焦急地等待著我,希望我堅持到底,而眼下的每一分鐘、每一小時都要咬著牙才過得去。”
她看上去,又老又瘦,衣裝也馬虎,一副精疲力盡的樣子。
“你腦子裏最經常想的是什麼?”我問她。
“為什麼是我?這病為什麼讓我得?這太不公平!”她說。
“你找到答案了嗎?”
“因為比起很多人來,我是堅強的,所以上帝就讓我承受了。換了別人早就放棄了……”她回答。
“哦,你真的以為這世界上的疾病是根據人的承受能力去分配的嗎?”我又追問了一句。
她不說話了。
“醫生,昨天在去醫院的公車上,我註意到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女孩,尤其是她那一頭令人羨慕的濃濃的長發。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直到她要下車了,只見她拿起靠在身邊的拐杖──原來她只有一條腿!我立即從對上帝的抱怨中醒悟過來,我因為自己一根頭發也沒有了而埋怨命運,卻不知上帝已經對我非常的慈悲了。我一定是過去欠了很多很多,今天才會落得這樣,是嗎?”她問我。
“也許是吧。”
我知道,在她心靈深處,還有那根深蒂固的怨恨,覺得老天不公,為什麼這災難會降臨在她身上,而不是別人。
“我母親生第一個孩子時才19歲,在她不到21歲時就有2個孩子了。與其說她是媽媽,還不如說她是拿我們姐妹倆當‘玩具’的大孩子。她一邊餵奶,一邊把我們的奶糕當中飯吃了。高興時我們被打扮得像櫥窗裏當展覽樣品的娃娃,不高興時,那就慘了……父親是軍人,所以他到哪兒我們就跟隨著。可怕的是我的童年上過至少20-30所學校,住過幾十個城市,搬過無數次家。母親換住房比換衣服還快,經常是早上剛搬進新家,下午她又看上別處了。我沒有一個固定的朋友,剛剛認識就要分手了。所以對母親我一直是不滿的……”
瑪莎很想找到自己得病的原因,性格中的不隨和、世界觀與一整套與人相處不長久的問題究竟是從哪兒來的?所以,她找個機會又到我這兒來了。
“姐姐安娜很隨和,對什麼都無所謂。她習慣母親的那種吉普塞的生活方式,所以只有一個隨身的小皮箱,這是她的所有財產,到哪兒一提就上路了。而我,正如你料到的,我是收集家,收藏一切原始的記憶,我連自己剪的第一個蝴蝶至今都保存著。所以,到我能夠自己整理東西,浩浩蕩蕩的幾十個盒子都編了號碼時,母親才漸漸不想搬家了,因為太麻煩了。”
“得了癌癥後,我終於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坐下來與母親談話。一反過去我們之間的常態,我像母親,她是孩子很多年了。我還沒有開口,她先說:‘瑪莎,你知道嗎?我一點也不奇怪你得這個病,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一切會發生的……’我一陣頭暈,如果不是她坐在眼前,我會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你說什麼?你知道我會得乳腺癌嗎?我們有家族遺傳史嗎?’我急忙問。‘趕緊告訴安娜立即去檢查。’我又補上一句。
‘不是家族史,是你自找的。’
我憤怒地看著她,心想,從小到大我就沒有一個真正的媽媽,這個人不過是個看孩子的阿姨!
‘你對自己太苛刻,太不寬容了,你的要求有時高的不現實,所以活的很苦……’
我21歲時讀研究生,而你連最起碼的數學題都不會做,我直到自己博士畢業了才成家,這樣會對孩子負責任。我的眼中流露出一種瞧不起她的目光。她感受到了,立即,她表現出我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不是自卑而是做母親的慈祥目光。她憐憫地看著我,又接著說:‘瑪莎,我雖然不會做你那樣的母親,但我一直為你驕傲。我在一直向你學,當我看到你對自己的孩子那樣有理智的做決定時,我真羨慕你。我沒有讀過什麼書,因為我的母親也不讀書,而我卻一直在盡我的最大能力和智慧為你讀書創造條件。每到一個新的地方,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一所好的學校,有時搬家完全是因為另一個學校有一個更著名的老師,就這樣我們搬來搬去。我並不在乎有時自己要開一、二個小時的車程去找個理發店或洗衣房。為了你,我卻一定要住在學校最近的地方……’
我驚呆了,‘什麼?你一周換一所學校是為了我嗎?你自己不讀書哪裏知道在一個教室不坐滿一個學期,到考試時是多麼叫人覺得自己愚蠢那滋味嗎?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好學校好老師可遠遠比不上一個好朋友啊!……’我開始禁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母親也捂著臉哭了。突然間,我一下子明白了你對我說過的一句話。醫生,你還記得嗎?你說‘要寬容別人,多為別人著想……’
今天的我比20多年前的母親成熟的多,我有足夠的智慧和生活的經驗。而她,卻有一顆比我更愛孩子的善心。為了孩子的前途,她的內心深處是不顧自己的,是無私的。而我卻一直在權衡利弊中生活,看上去一切都四平八穩,而事實上卻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從來沒有原諒過母親,是因為自己的自私……”
瑪莎悔恨自己的沒有寬容心,對母親的沒有生活經驗、沒有文化知識的過錯怨恨了幾十年,導致了自己今天身體上的病變。
“醫生,我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為什麼要原諒別人,因為對別人的寬容是最終善待自己,這個簡單的道理我現在才忽然想通了。我得走一條漫長的痛苦的路去糾正自己的過錯,能否走通和走到底還不一樣,還得看上帝的意旨了……”
過了幾天,瑪莎送了鮮花給母親,也放在門口,只寫了一句話,“謝謝你教會了我如何做一個好母親。愛你的—瑪莎。”
(正見網)
發稿:2004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