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情趣

【明心網】有一天晚上，下著大雨。我下班之後，本來想等電臺的車回家，但是，一來要等上一個多鐘頭，而我的家離電臺並不太遠，就走路回去也沒有什麼關系。二來，我想，反正自己也帶了雨衣和膠鞋。
　　
剛好那天，一位同事送給我一株粉紅色的劍蘭，另外還有一堆工商日報，要帶回去剪了做資料，加上我自己原來要帶的東西，我就這樣冒著滂沱大雨，在十二點多鐘的夜半走回家了。
　　
走到半路，雨象瀑布差不多，雨衣和雨帽簡直不管用。我開始覺得有一點後悔，覺得應該等一會，坐電臺的車子回家。因為我知道這樣一來，花一定澆壞了，衣服也全濕了，鞋也進水了。心裏很不舒服，想到也許會感冒，又想到皮鞋濕了會走樣子；頭發濕了，都變成直的，明天還得重新卷過；報紙也都有會粘成一堆了，等等……樣樣都是問題。這一場雨，給我找來太多麻煩。
　　
但是又走過了一段路之後，我忽然在一盞路燈的下面，照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看見自己穿著雨衣、膠鞋，拿著劍蘭，在發亮的馬路上漫步，好象並沒有什麼可擔心，可緊張的樣子。於是，我猛然想到，本來事己至此，擔心和緊張根本沒有用，反正是衣服鞋子都澆濕了。你擔心，也是這樣；你不擔心，也是這樣，那何不想開一點呢？想到這裏，覺得自己方才那種緊張的心情豁然開朗。
　　
於是，我開始看見街頭雨景十分動人，象一幅畫，或一張經過藝術眼光取景的照片。天空中的烏雲冉冉浮動，柏油路上反照出各種顏色曲線的燈光。而我自己把衣服全濕，會得感冒，報紙會破，花會打壞等等顧慮撇開之後，以一處種無所謂的心情，淋雨趟水，覺得這難道不是很暢快的遊戲嗎？
　　
於是，我想起林語堂博士曾在他的書裏談起，一個成年人想要出去淋一場雨，玩個痛快的時候，他就在陰雲四合，驟雨將至之前，趁早跑出去，然後他被這場“意外”之中的大雨淋得透濕回來，對家裏的人說：“唉呀！真糟！走到馬路遇上這場大雨，都淋濕了！”
　　
人的年紀越大，越覺得生活中沒有情趣。小孩子比成年人快樂，因為他們沒有太多的顧慮。他們可以在雨後的水窪裏跳躍，濺得滿身泥漿；因為他們只知欣賞水花四濺的樂趣，而不想衣服臟了要洗，鞋濕了曬不幹，以及腳濕了會感冒等等現實中的問題；所以他們快樂，但我們成人卻會為外面天雨路濕而發愁得不敢出去。
　　
我們有很多可貴的經驗，都是在孩子時得來的。我們小時候看見螞蟻成群地在沒有擦幹凈的飯桌上搬面包渣，覺得很有興趣。我們註意的是它們怎樣能用觸須互相碰撞，告訴同伴來去的方向；註意它們排隊的那個隊伍，象一大隊由城堡裏出來的兵一樣；也註意他們小小的身體，怎樣搬運比他們大的東西。心裏一面想著，他們用的是怎樣一種暗號呢？他們的洞裏是不是象一個倉庫，存了各種食物？
　　
我們可以相信，許多生物學家們，一定要能維持這種孩子時期的興趣，才可以由於這種好奇，去一步一步研究出螞蟻的社會組織，把它寫到教科書上，讓我們這些一長大就對螞蟻消失了興趣的人們，知道生物學上的這門知識。而我們多數人，在長大以後，碰到成群的螞蟻爬上飯桌，就只剩下罵傭人不擦桌子，和忙著用DDT來噴死它們了！
　　
所以，我想，是否我們可以用我們成人的經驗去和孩子交換生活情趣，我們教他們小心這樣小心那樣。小孩子假若從開始就像成人這樣膽小害怕，他們可能連走路都學不會。他們假使從開始就怕弄臟這樣、那樣，大概只好一生都在搖籃裏過去。
　　
我們應該想辦法使自己在該顧慮的時候顧慮，該擺脫的時候擺脫。能夠做到這樣，就可以使我們的生活中，多一些情趣，而少掉許多心理上不必要的負擔。

發稿：2003年9月17日    更新：2003年9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