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探尋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佚名【明心網】人,有靈魂,而且應該始終的保持其內在的本質的東西。而人的靈魂的存在,必以軀體為依托;倘若,軀體有一天不存在了,那靈魂是否還在?
他,一個精神病人,起碼周圍的人都是這麼認為,而他也確實是個精神病人。年齡三十開外,高高的個頭,頭上放著一頂滿是油膩與灰塵的大蓋帽,帽檐偏向一方,下面藏著一張油黑的臉,但那臉上始終掛著一種自然而平實的笑容;裹著一身由許多零零碎碎布條結合而成的大衣,盡管沒有衣服的完整性,可依然能一眼辨出具有軍大衣的顏色和形狀;腳趾頭擠出一只鞋子,另一只腳全然裸著;手裏總拿著一根長而結實的棍和一口殘破的花邊碗。全然如此。
在我知道他一年左右的時間內,他始終如此,也只能如此。
那時,我讀高二。每天放學後,我都要路過一條幽深的胡同。而他每到晚上,就躲在胡同的偏僻的一角,雖並不為許多人所知道;白天,他四處遊蕩。
記得在一天晚上下了晚自習,天黑得很,我獨自一人路過那胡同,且是第一次路經那地方,就在他曾經“定居”的拐角處。
“你好──”,一種平實而帶有點嬉笑的聲音穿過耳邊。
我當時渾身一顫,竟冒出冷汗來。在這樣黑暗的夜晚,獨自一人走在幽深的小城胡同,有這樣意外的反應也純屬自然。而我此時似乎靈魂已被麻木,根本沒有來得及意識那聲音出自何方及以什麼樣的聲調,只是依然沿著前方的路走著。聽見的卻只是自己急促的腳步聲。
黑暗的夜,一種意外的聲音,這足以讓許多人膽戰心驚,我自然也不能脫俗。回到宿舍,心裏久久難以平靜,怎麼會有這樣的聲音呢?莫非……胸中填滿的只是寂靜的黑夜和那種聲音,兩者的重新融合把我再次從睡夢中驚醒,揉著迷蒙的雙眼,卻什麼也看不見……
第二天一大早,昨晚的陰影再次堵住我的咽喉,壓的我喘不氣來。我是一個唯物論者,向來不相信世上真有鬼魂的存在,所以,我執意要沿著那胡同,探個究竟。邊走邊看,希望昨晚的感覺是夢和幻想。然而,在一個拐角處,看到一只破舊的鞋子和幾塊揉在一起的破布,這並沒有給我帶來什麼驚喜,只以為那是別人扔掉的廢物。一無所獲的路過,所剩下的空有心底的並不平靜。
中午,我去一家書店。在途中,我還在為昨晚的事而耿耿於懷。忽然,看見前面遠遠的人群中,跳動著一個身影,離我越來越近。高高的個頭,頭上放著一頂大蓋帽,手裏拿著一根長而結實的棍,面上始終嵌著一種笑容。我只知道這種莫名的笑容出於一種自然,其它的我無從知曉。我向來對他們是不避的,也就是說,我仍走自己的路,認為他們也不過是人群的一種過客,並沒有什麼不安和不自在。當他與我擦肩而過時,我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因為那笑容,純自然的。盡管我不太清楚它是否來自於內心,但我確實很少見那種純自然的笑。
“你好!”……
只見他雙腳並攏,直挺著身子,一只手舉到耳邊,一副儼然軍人敬禮的模樣,但滿是笑意。熟悉的令我無需再去辨認的聲音,喚起我曾經的無可名狀的黑暗的記憶。
這一切,我才醒悟。
“呃……你──好”,我感到有點意外,也就勢吞吐的應回了一聲。
我真的感到有點意外。注意力也自然轉到他身上。看著他那質樸而簡單的動作,望著他天真的眼神,嬉戲的笑臉,我再次陷入沈默。在別人看來這也許有點好笑,而此時的我,不知笑從何來。一種全新而充實的感覺駐留在靈魂深處,閃爍著,跳躍著。爾後,只見他轉過身去,把那根長而結實的棍夾在兩腿之間,“駕,駕……”地叫喊著,跑動著。我一直註視著他跳動的身影,幼稚天真的動作,直到他騎著他的“馬”馳騁的好遠,好遠,竟而消失在躲避他的人群中。
似乎很小的事,有時能在我心靈深淵貯存永久,無法揮去。對其貯存空間的探索,也必將成為永恒。許多人對並不以為然的許多事也大都保留著一種矜持的態度。自然的靈魂的存在之意義常使我忐忑不安。社會所呈現的眾多復雜靈魂似乎缺乏一種本質的東西。由此,靈魂的存在必以物之存在為載體,物的滅失也必將給靈魂的散發帶來影響,但是,本質的東西卻純然不變,直到永遠!
晚上下了自習,我仍要去走那胡同,盡管我可以繞道而行。在路經那胡同時,一種預感蓄於心際,沒有先前太多的思索,只是完全去適應一種自然。因為,在那拐角處,一種似乎很友好的聲音會定時響於耳邊。也許,這種單一的稱謂並不出於一種特意的思維,但我想,既然是一種自然存在,有時,人們沒必要去故意地加以掩飾其屬性的自然,合乎自然的東西,總是最美。
我每天早上,都特意多買兩個饅頭,放在那拐角之處。白天在胡同裏,所見的只是一只破鞋和幾條碎布;晚上的胡同,孤立在寂靜之中,籠罩著朦朧的夜色,顯得更加幽深可怕。但對我來說,一種熟悉的純真的聲音能夠在自己想象的時候固定出現,一個模糊的孤獨的身影能夠在自己不經意的時候希冀所見,盡管有所預料,但不乏溫暖的氣息。每次沿著那胡同來與回,沒有太多的不安,相反,心裏總會舒坦許多。有時,真的說不出個中原因,但一種無形的跡痕總迫使著我去想很多。
也許,在白天或黑夜,路過此的人都可能經歷這件事。倘若他們能感覺到一種存在,而不是視而不見;不是一種另類的不自然的感覺,而是一種自然的平和心態,我想,這樣會很好。
故意去掩飾的東西所蘊涵的本質總歸要顯現,自然流露的事物所突現的本質終歸屬於自然。
不幸的事發生了。在一天晚上,空氣窒悶的厲害,我如往常一樣路過那胡同,去感受那種別人以為不可思議的問候。可是在路過拐角處時,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的從容。我沒聽到所期望的聲音,感到一陣失落,覺得很不大對勁,就走近幾步,卻不見模糊的影子。一種潛在的思緒灌入腦海,沒有以前的隨和,空氣沈悶的讓人難以忍受。但我在久久之後入睡時,伴著我的仍是那聲音。"P第二天上學時,看見許多人在圍觀著什麼東西。就好奇的湊了上去,透過人群,我不禁渾身一熱,眼淚不自主地滑過面頰。我曾經熟悉的面容和身影,靜靜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永遠地走了。……
腳上還是那只鞋,身上仍裹著那破碎的軍大衣,手裏還握著那根長而結實的棍,大蓋帽脫離了頭,也孤獨無聲地躺在那兒,另一只手剛好舉在耳邊。那姿勢牽引著我的淚不停地流。
曾經的一幕又重現於眼前,但再也無法親眼目睹了。一個靈魂就這樣消失了。棍子旁邊還是那口破碗,但碗裏多了半個咬有痕跡的蘋果,聽周圍的人議論說,那蘋果是人家扔掉的用來藥老鼠的。看著熟悉的仍帶著笑的面容,我心裏更加難以承受。旁邊的人看到我不住的流淚,也議論開來。
“一個白癡死了,值得嗎?”
“就是,真怪!”
……
此時的我,只是默默地凝視著那仍留於面龐的自然的笑容。
我找來一塊布,蓋住了他那直直的身體,一些人看到我的舉動,搖了搖頭。後來,派出所的人把屍體帶走了。
此後,再也沒能看見那令我想象太多的清晰的笑容。
一個靈魂沈寂了,它所依托的載體也消失了。軀體盡管不存在了,可靈魂深處的東西我無法忘記,直到現在,以至永遠。軀體消亡了,靈魂是否還在?我,無言作答。
走在路上,我不禁裹緊了衣服,把手伸向衣兜,兩個饅頭早已僵硬,幽幽地躺在那兒……
(《玄妙哲學網》編緝後語:心靈的善源於生命中的底蘊,能感動心靈的地方往往正是回歸靈魂故鄉的幽幽小徑。)
發稿:2004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