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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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心網】父親說,我兩歲便離開了故鄉,住進城市。海,只在每年抽空回鄉拜祭過爺爺奶奶之後,匆匆一瞥,從沒有認認真真地看清它一次。
都市裏霓虹閃爍,車來車往,路人眼神中的漠然潛滋暗長,揣度對方,心中卻每每揣著隱忍的憂傷。鋼筋水泥隔絕了那來自海的訊息,只在偶爾狂起的風,自故鄉而來,穿過城市的罅隙,來到身邊,突然變得輕柔:
“其實海,也很掛念。”
終於有一天,從都市人群中抽身而出,來到海邊。
海在老家房子的後山,穿過幾條仄仄的小巷,小巷古樸,兩旁石砌的房子,刻著斑駁而久遠的歲月。再越過幾塊耕作的農田,田地旁歇著一只老牛,悠閑地嚼動著,眼神溫柔。而後再走幾步山路,這總在夢裏徘徊的海,便在眼前,豁然開朗。我已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只記得是歡呼著向海奔去。
這片海,臨於東北方向,兩旁被高聳而起的礁石群隔著呈葫蘆狀,外寬內漸窄,海水到了這裏,必是洶湧。小船從不敢在此停靠,怕未等接近海灘,大浪已將它翻覆。
是正午時分,潮水正在一寸寸淹沒沙灘,也讓我們,一步步靠近對方,彼此都帶著驚喜的神情。
沙灘上仍留著潮水來過的痕跡,昨夜,它們是怎樣地親密接觸又依依不舍,午時的重逢,讓潮水顯得有些迫不及待。而礁石只是默默,身體裏浸著滄海桑田的烙印,記憶很遠很長,是用語言描繪都蒼白的深沈。
一路同行的父親突然丟下了我,在海邊錯落的礁石上走得飛快。我笑了,這可先是他的海後,才成為我的海呵,在海面前,父親也變得年輕。父親回身招呼著有些失神的我,我趕緊賣力地緊跟其後,不願落下。最後,我們登臨上最靠近大海的一座礁石上,才止了腳步。
看潮水一波一波從遙遠的地平線上,翻卷而來,玩積木一般,一層層疊起,越壘越高,然後在近旁的峭壁上奮力一擊,飛濺起萬千細白的水珠,隨風便撲了你一臉一身。
人在海的面前,便微弱得毫不起眼,這亙古而來的海水,一次次逼近了我,我只怔忡著,感覺有淚在眼中打轉,它已積累了很多年,只為這一刻奔湧,忍不住要大聲吶喊,聲音卻隨即消逝在風中,唯有不絕的海潮聲,此起彼伏。
峭石上的風越漸狂猛,而腳下,海潮澎湃,它積聚了力量攀爬而上,仿佛要將上面搖搖晃晃的我,吸卷了去。父親在身後緊緊拽住我的衣角。他只知道,不能讓他唯一心愛的女兒,突然便從他的生命中消失。他卻又不得不佩服女兒的勇敢,不愧是海的孩子,即使此前相隔多遠,時間多麼長久,在這一刻,與海多麼相融。她像一只羽翼漸豐的海燕,隨時等待展翅高飛!
累了便與父親靠在石壁上,各自看著,想著,一時間沒有言語。
一只海鳥,歡呼著自浪峰上擦翅而過,翺翔於廣漠的天宇,在它下面,一葉無帆的小船,顛簸在海波上,脆弱如浮萍,任海潮推擁,仿佛隨時都可能被吞波,卻沒有任何退縮,無盡的希望與財富就在這大海深處,不敢靠近,又怎會有收獲。突然想到一句傳唱的歌詞:
“不經歷風雨,怎麼見彩虹。”此刻真正心領神會。
不知在峭石上呆了幾點鐘,直到看著那艘小船,緩緩靠向海岸,那是家的方向,收獲的喜悅予以被分享的地方。
海浪越來越大,風裏帶著刺骨的寒意,而腳下的漩渦,也旋轉得越來越急,不停地噴著白沫。巖上己不宜久留,父親才帶著我退回到海灘上。
沙灘,這一次次與浪花擁吻的平滑而濕潤的沙灘,被童心復起的父親和我,用樹枝兒在上面塗塗寫寫,已年過半百的父親寫著“故鄉的海”,在他心裏,商海風風雨雨沈浮了幾十載,從不敢讓自己放松警惕,心早已疲倦,表情也漸漸變得僵硬,而在面對兒時相伴的海時,卻不知不覺完全交付了自己。寫到得意處,父親喚我欣賞他漂亮的隸體字,像個孩子一般,柔情重現。
而我,只胡亂地塗鴉著,對著海說著一些憨癡的話,心中,卻已有了決定。
走了,我們將重新回到那座充斥著喧囂與塵灰的城市,心卻不再惶惶,回頭看看那走過的一排腳印,我相信,這一串串腳印,自生命的最初而來,也必將深深淺淺堅定地邁向未知的將來!
歸程中,夜色正一寸寸沈澱,一彎細黃的月亮,伴著滿天璨燦的星辰,在車前車後追隨。我已經累了,便靠在父親的肩膀上,心安定而坦然,再大再狂猛的風雨面前,這個肩膀,永遠為我堅強。
我相信,在此後的每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這海浪,這潮聲,定會一次次侵進夢魂,予我以深情的呼喚和澎湃的回響……
(水月無痕)
發稿:2004年8月10日
更新:2004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