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量與方圓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鐘悅心【明心網】小時候學英文時,跟老師學到a book,a pig,那時雖然人小,也立時就明白,中文與英文的韻味不同。
我們平時說慣了一碗飯,一捧沙。飯總是要盛在碗裏,沙不捧著就會流走,就會成一粒沙。但對外國人,飯即是飯、沙就是沙,置於何方、心處何境,得另外再作精確形容。只一“量”詞就把形態神韻說個清清楚楚,實在是中國人的智慧。
中國話是挑剔、講究的。一盞燈下一壺酒,一尊佛前三柱香,千般物件,萬種風情,都分門別類,釘是釘、卯是卯,錯不得。
想那剛剛制成的紙,張張鋪設整齊,未曾經過剪裁、未染些許墨汁,無數的空白且待填補,為一“刀”紙。那得是怎樣的刀?手起刀落,厚實的一摞紙坯子旋即被劈開,毛邊都不飛,利落的聲線猶在耳畔,殺氣騰騰的痛快。
還有雪白的鹽,主婦做飯時放多了怕鹹苦,放少了又怕沒味道,心裏斟斟酌酌,手上添添減減,看似不好計量,可實則心裏有數,這就是我們日日餐餐不離的一“撮”鹽了。更棒的是熟能生巧的一抓準,這等功夫就不僅是有滋有味,更日臻佳境了。
最絕的量詞是“眼”。一“眼”井。是啊,那水汪汪的井可不就是大地的明眸嗎?量詞,一個字用下去,有數有量,有規有矩,這件東西便有了活氣。一桿秤,一縷風,一襲紗,一床被,就那麼呼之欲出、栩栩如生了,哪裏是a door,a pen,可以相比擬的?
有一首教孩子們數數的小品詩:“一去二三裏,煙村四五家,樓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要是翻成英文,再押上韻腳,不知得費多少周折,而中國的童子們從小就在這樣煙村暖暖、花枝微顫的景致裏,童音瑯瑯地飽吮了文韻與智慧。
幸虧天經地義地說熟了中國話,否則一顆心、一串淚珠,得繞多大的圈子。曹雪芹形容大觀園,“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又要怎樣豐容盛姿的文字裏才沁浸得出來這樣的文人。
千百年來的量詞,千錘百煉、精雕細刻,妙就妙在誰都說不清楚其中的規矩,可每個人又都說得合規合矩、方正圓熟,“有量”即是“無量”。
正如遠望去,一片天下一方土;低頭看,一江春水一彎新月。
(《中國文化報》)
發稿:2004年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