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回憶及聯想: 赤化民主自由

初到蘇聯留學，無人不深深為蘇聯人民對蘇聯共黨領袖斯大林同志的熱愛所感動，記得一進校舍就被熱情的蘇聯大學生包圍，教我們唱的第一支歌就是列寧山，記得歌詞是：“莫斯科，我愛列寧山上兩個人！”當然這是指列寧和他的忠實戰友斯大林。次日參觀列寧墓，衛兵持槍守墓，筆管條直，數小時紋絲不動，更令感動的是列寧透明棺前蘇聯人民的虔誠信仰遠遠超過對生身父母及東正教上帝的熱愛與忠誠。他們見到中國學生也說：“蘇聯人民深深理解中國人民對自己偉大領袖毛澤東同志的熱愛。”

一九五六年暑期，中國及東歐留學生被邀請到列寧格勒（今聖彼德堡）觀光，中國學生們徜徉於涅瓦河畔，特別對名詩人普希金“銅騎士”一詩中描寫的彼得大帝創建的聖彼得堡的歐化古城遺跡及銅騎士像感興趣；突然間被急電召回莫斯科，大家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到處矗立的斯大林銅像通通推倒，砸碎，校園處處是石質的、青銅的碎片，廳堂、教室、宿舍無處不在的大元帥標準像全部摔在地上，沒有撕碎的相片被無數雙腳踏得臟兮兮；猛地一看，斯大林半瞇的丹鳳眼正嘲笑般地看著大家。

幾乎一夜之間斯大林由全知全能的全民之父親遠遠超過上帝的至高無上的領袖變成了人民公敵。所有報紙、電臺、電視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由衷心歌頌變為徹底揭露，我們深深驚訝蘇聯共黨史及蘇聯報章上常說的：知識分子和工人、農民政治上、道德上的一致性。這種人民的一致性真實極了，聽不到一點不一致的聲音。我曾在中夜輾轉反側百思不得其解，蘇聯大學生在感情上為什麼和工農大眾那麼一致，對斯大林由全民一致性深深的熱愛，閃電般變為全民一致性的深深的痛恨。

及至回到祖國也看到了知識分子和工農大眾政治上的一致性，不過和蘇聯的一致性正好相反，反而是崇敬斯大林。全民每周政治學習正掀起批判赫魯曉夫修正主義高潮，蘇聯人民耳熟能詳的斯大林鎮壓反對派的血腥罪惡，在中國已經停止傳播“擴散”。大家都在傳播日本留學生寫的《蘇聯是社會主義國家嗎？》一書，人民越發相信年復一年在《人民日報》發表的批蘇共中央的“九評”。都感到痛快淋漓，在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能夠大膽批判頭號共產黨聯共及領袖赫魯曉夫，人人踴躍發言，覺得很自由，很民主，真有當家作主的自豪。

只有我們留蘇生知道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斯大林一次就槍斃了中央委員二百多人（反對派），全民毫無所知，殺害了深負眾望的基洛夫卻編出電影轉嫁到反對派身上：列寧被刺傷，在電影上變成布哈林所指點；反對派托洛斯基逃到國外被特務利斧所劈，蘇聯人民只知道他已經病死。蘇德戰爭前與納粹秘密協定，瓜分東歐小國，出兵侵占愛沙尼亞等三國，操縱中國的外蒙獨立，強迫中共承認。他與希特勒兩大獨裁者互相欣賞，又中反間計把將帥中精英不經核實審判，秘密槍斃，甚至讓人直視他的眼睛以判斷對他的忠誠以決定其生死。

回國後這類全民一邊倒的大批判重頭戲在中國也一再重演，幾乎無人可以識破，因為得不到真實信息，聽不到被批判者的絲毫辯護。批判作家胡風是反革命，他本人已抓入牢獄，罪名是《萬言書》，但這萬言書內容不許發表，其實不過要求放寬對文學藝術的管制。批判彭德懷反黨，裏通外國。由抗美援朝英雄一夜之間變為大漢奸，其實不過因為上書毛主席建議停止大躍進，人民公社運動而在此之前奉政府派遣訪問蘇聯，赫魯曉夫稱贊他是國際英雄。

明明公社運動失敗，餓死幾千萬農民。沒人敢說，全國報刊一片頌揚之聲，一留蘇同學之表妹全家在安徽餓死，寒假從農村歸來不敢聲張，半夜在被窩裏蒙住頭吞聲痛哭，被同學追問出實情，匯報到系裏黨支部，被開除黨藉，罪名是惡毒攻擊三面紅旗（總路線、大躍進、公社化）。

這類一邊倒的民主自由到一九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得到充分發揚，成為無產階級大民主，人人可以批判國家主席劉少奇，黨的書記鄧小平。盡管都知道毛主席對他們的高度評價，但叛徒罪證累累，全國人人痛恨，鄧小平三起三落沒人覺得奇怪，因為打倒與復出都有充分理由和根據。全國報刊、電臺鋪天蓋地，同一聲音，批劉少奇，不準劉少奇說話，批鄧小平時不許鄧小平講話。

經長期體驗、才漸漸懂得無產階級專政下全民一致的民主自由的奧秘即毛澤東的“先造輿論”及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以後李鵬提出的“新聞導向”才能萬眾一心跟他走。想批誰就批誰，所謂只許“報導好的”只許給人民提供“好”的精神食糧。一九七六年打倒四人幫後，劉少奇又成了無產階級革命家，這種大批判把戲才被中共中央自己供出。

其操作程序第一步是整理材料，把能提供劉少奇叛徒偽證的牢中罪犯往死裏打，直到按要求寫出書證、簽字為止；組織黑秀才寫作班子集中劉少奇所有言論、著作，“雞蛋裏面找骨頭”斷章取義，歪曲引伸；舉凡劉少奇視察過的農村、工廠、軍隊上報材料以找出修正主義言論。劉少奇的扛鼎之作《論共產黨員的修養》，被毛主席指定為黨員必讀物，被全黨奉為經典，本來是二十世紀三十年代寫就，與毛在三十年後才提出的無產階級專政不搭界，毫無關系，奇怪的是黑秀才戚本禹竟能寫出黑文章：《修養的要害是背叛無產階級專政》，周恩來在壓力下竟然也親自向中共中央委員會報告劉少奇叛徒內奸罪證，全民怎能不信？全國人人痛恨，各地黨員有上書為劉少奇伸冤者皆以政治犯處死，人民聽不到反對的聲音。

據打倒四人幫後中共報刊贊揚的烈士張志新女黨員事跡透露，她只因私下與好友談到對劉少奇的同情及對毛極左路線的醒悟，即被告密，抓入東北某地黑牢，丈夫攜嬰兒被迫離婚，她本人受盡酷刑及犯人輪奸，槍殺前欲伸訴冤情，竟被割斷喉嚨。可見害怕不同聲音到何等程度。頃全力扼殺箝制反對聲音及真實信息；第二步便是全國開展大批判，當然不準劉少奇為自己辯護；第三步對外廣播，於是劉少奇是叛徒、內奸、工賊便為全世界能聽到的唯一“事實”。

最近朋友探親歸來，談到上海、北京歌舞升平，人人忙著賺錢，沒看到下崗工人上街遊行，更沒聽說有打死人、抓人、酷刑虐待等事，人人都有民主自由批判邪教法輪功，我聽後一笑。這種全民一致的赤化民主自由實在可怕！氣功和邪教根本不搭界，中共不過害怕人多力量大。據說學員五千萬的中功也定為邪教，創始人已偷渡關島；共十幾種氣功都遭劫難，成了邪教，只因當局風雨飄搖，極怕一盤散沙的民眾組織起來。中國國務院七十七號文件規定凡舉行二百人以上的文娛、體育活動，均須上報公安局，以備監視。網上信息：江澤民給黨政軍高幹上黨課，責備高官眈於享樂、麻木不仁，說中共如一面朽墻，一經風吹雨打，就會坍塌！

一再警告：“時間不多了！”看來暗無天日的一言堂，壽終正寢終有時。

美國華人、領館、報界也在上演大批法輪功及臺獨的把戲，有的州新聞界已不敢刊登法輪功揭批中共的文章。看到芝加哥地區新聞報紙真是似曾相識，和當年大陸批劉少奇一模一樣，也是領館先開內部批判會，組織發言，不準被批判一方參加，再開第三輪批判會讓中共傳聲筒電臺來反復播放中共制作的法輪功罪證。有個xx新聞，敢於刊登反駁文章。有人就搬出李鵬的“新聞導向”論，申斥其濫用新聞自由，按大陸標準，該報早該封館逮人。但在美國“新聞自由與平衡報導”的法律是神聖的，播放反法輪功錄像多少分鐘也必須給法輪功錄像平等時間。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中共不過是要藉華人各界少數人之口封殺不同聲音，鬥臭鬥垮不屈從中共淫威的“xx新聞”，集中對該報主筆進行人身攻擊，公然上演這種中共大批判把戲，企圖控制華人新聞界。這也未免太藐視華人知識界了，華僑為尋求民主自由而來是邦，又豈容華人新聞界屈從中共打手之新聞導向，實行“赤化民主自由”。把美國僑界變成共產黨的一統天下。

不過我勸xx新聞也勿與口誅筆伐你們的中共喉舌過於計較，一旦江澤民垮臺，這幫人罵起江澤民來，比罵法輪功還要兇狠，有奶便是娘。在蘇聯，報刊主筆難當，每逢黨魁重病或有危機，因為不知那一派上臺，都要準備兩套觀點相反的文章，以應急需。大陸鄧小平三起三落，弄得報刊主筆反復打自己的耳光，剛送上給江青的勸進表，撰文頌揚文化革命旗手，次日變天又得找材料罵她妖精禍國。對鄧小平批完了頌，頌完了批，批完了再頌，大陸人民被稿得麻木不仁了，就只好天天享受赤化民主自由。


發稿：2001年2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