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落葉

【明心網】落葉是微不足道的，誰能去關註一片落葉呢？只有當它從高高的枝頭跌落，那飄蕩的曲線，也許會劃亮一下你暗淡的目光。

是的，匆忙勞碌，苦苦奔波，早使我們疲憊不堪。我們甚至不知道每個季節怎樣來臨，甚至驚詫為什麼這樣就下雪了呢，而上一場雪仿佛是上個星期下的吧？我們作繭自縛，從不留意黃葉如花，裝點你消逝的年華；也不留意繁星睥睨，註目你笨拙用力的身影。

有一位俄國詩人在他的一首詩中提到，每到秋天，莫斯科街心花園裏，都掛著一塊小木牌，這塊小小的木牌上寫著四個字：小心落葉。

這四個字久久擠在我的腦子裏，不肯跳出。於是，每個秋天來臨，那個俄國詩人都踩著碎的落葉，向我走來，那簌簌的聲音震顫我的心靈。我知道這是一個十分友善的提醒，漫漫長夜，令我難眠。

落葉在腳下飄動，是一種悲壯，一種無言的輝煌。看見那些蒼綠蓬勃的枝葉，轉眼間枯萎，不禁令人深思。

許多無知和錯誤都過去了，我生命的綠樹曾蒼翠如水。我徜徉的腳步充滿稚氣，也漫不經心。在潮潤的幼林中，我不相信春光能消逝；不相信那草坪，那花叢樹木，會有一天枯黃頹落。我那時真的不知道珍惜。我所以揮霍著，是不相信秋風，不相信幾陣秋風都可以像梳子一樣，把葉子都捋下來。我不相信。

那是多麼難以忘懷的往歲，而今終於看到它一去不復返了？我清楚地記得，那歡笑是怎樣驚散樹上的群鳥，是怎樣在綠草上滾向無涯的遠方，又是怎樣渲染著蛙和蟲唱。我也記得那透明的歡笑，在清澈的河面上歡跳，在悠悠的白雲上飄搖……

但從什麼時候起，這一切竟被一團濃重的濁氣所取代了呢？無法回想，我們生命裏所有鮮活的枝杈，是怎樣頹敗的。如今只剩下光禿禿的軀幹，孤零零地呈現著令人作嘔的黑！

我在叢林中漫步，樹林也由此充滿靈性，充滿了愛與悲哀，美麗與死。在許多方面，應該承認，我們人類對自身的感情遠不及樹木來得靈透。瑞士小說家赫曼·黑塞把樹林比作兄長，他把每棵樹都用自己親人的名字命名，崇敬並愛戴它們，與它們低語，和它們交流，向它們傾訴。他把它們當作朋友、師生和父兄。可見在他無比深邃的心靈裏，有著比常人更悠遠的世界，他由此在自然中獲得靈感和藝術生命。

落葉無聲，在蕭瑟的秋風裏，它們始終懷有最後一次奮舞的悍勇。當它們伏在柔嫩的枝條上，剛剛綻開鵝黃色的初夢，它們看到的是什麼呢？是浩渺的長天，悠遠的白雲，還是嘈雜的市井，被踐踏過千百次的小徑？融融春光中，那金黃的季節怎樣孕育？又是怎樣一步一步，準確而緩慢地向它移來？在它離開母體的一瞬間，是幽幽的沈默，還是惆悵郁懷？抑或是終於睜開了它醒世的眼？當它們完成生命中僅有的一次飛翔之後，墜入大地無邊的懷抱，是否會濺起一次悠遠的回聲，撫慰這千千萬萬個安睡的精靈？它們在雨水和寒雪的覆蓋下，會不會再一次叩響春天的軀幹，進行著永無窮絕的枯榮？

小心落葉。

這充滿善意與博愛的提醒，也許就是對人自身的一種珍視與啟迪，一種委婉的期望與鐘信。

對於這片小小的、金黃的、瑩脆的、隨風飄舞的落葉，假若你投以生命中僅有的一點溫情給予它以關註，那麼，你就會感悟到生命的真諦。一股辛酸，一股震顫，油然而生。你感到這片不值一提的落葉實在是你自身的寫照。而且它來得比你從容，比你超脫，也比你奔放。面對這片小小的落葉，你的思緒會被扯向生命的極限――超越千萬年的極限，你會變得博大如海，能包容萬裏秋色。

可否？讓我在歲歲深秋裏，在你生命的花園裏掛出一塊木牌，提醒你：

小心落葉。

發稿：2007年3月23日    更新：2007年3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