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望向海洋的狗

故事並沒有什麼出奇致勝的情節，主要是在講這個從事保育工作的作者撿到了一只一歲大的小狗，而後與這只小狗種種相處的過程。特別的是，這是一只非常愛看海的小狗，作者發現每次帶著小狗來到海邊，一般的狗狗到了柔軟的沙灘上，總是掩不住興奮的奔馳跑跳，就像踏進了草原一樣。

但是這只狗不同，它並不是不興奮，只是它總是能克制自己的激越，安安靜靜的坐在沙灘上，用那哲人般的深邃眼光註視著海浪，一波一波的海浪。

作者說他原以為那只是這只小狗當天的心情使然，或者是小狗第一次看到廣大無邊海洋的震懾，但是事實不然，因為這只小狗每次到了海邊，心情似乎會立刻沈靜下來，然後便專心的註視著海波的方向，一心一意的望向海洋。

那感覺就像鯨魚渴望海洋、船舶渴望港灣、嬰兒渴望母親一樣，那般強烈卻又油然而生的渴望。這真是一只愛看海的小狗啊！作者這樣喟嘆著，因此每每要到海邊散步，總是不忘將它帶著，渴望也好，沈思也好，總之，這是一只多麼特別的小狗啊！

日子一天天過去，小狗成了老狗，在它纏綿病榻的最後時間，盡管這個照顧它多年的主人一再安慰著狗兒，希望它可以放心的去，但是他總覺得狗兒的眼神中透露著那麼一絲遺憾，遺憾些什麼呢？狗狗的心思多難猜測，他在難過的情緒中反覆思量，百思不解的他，突然靈機一動！

「我們去海邊，我們去海邊。」主人這樣輕輕的在小狗的耳邊說話。

他將狗抱進了吉普車後座，開著車便往海邊駛去。到了海邊，他抱下狗兒，那原本幾近二十公斤的大狗，如今抱來如此輕盈，他知道自己就要失去這個生命中的伴侶，一陣傷心湧上心頭，但他不敢哭，只是將狗兒輕輕放在沙灘上，讓它的頭望向海洋。

日裏的海灘多麼安靜，靜到只有海浪襲擊沙灘的聲音、和小狗微弱的鼻息。如此沈重，如此緩慢。小狗看了他最後一眼，終於安心的閉上了眼睛。同事說到這裏，眼睛都泛出了淚光，我們都是愛狗之人，我完全可以體會她的感受。但這是一只多麼與眾不同的小狗啊！一只狗怎麼會懂得欣賞海浪？面對大海的時候，它在想些什麼？

它是向往那無邊無際的自然，還是海洋給了它另外一種平靜？它不僅是狗中的哲人，上輩子還可能是個浪漫憂郁的詩人哩！我是這樣將故事轉述告訴Ｙ的。Ｙ沈思了一會，他說也許單純的小狗並不是在欣賞大海，也許它是在等待著什麼吧？等待？

嗯！Ｙ說，你不是說它是在一歲左右被人撿到的嗎？也許它上一個主人就是船員，船員拋棄了它、或是它走失了，因此它就一直等在熟悉的海邊，希望有一天老主人會出現在海洋中的船舶上、或是從海灘的另一端走來，它等待著，等待著重逢的那天。

我聽到這裏，覺得全身一震，有一種很莫名的痛就從腳底升起。我很想說不會吧！

可是又忍不住寧願如此相信，相信一只狗的死心塌地。我想起上個禮拜回家，爸爸告訴我，巷子裏李媽媽家走失一年半的小狗，竟然奇跡似的回來了。整整一年半，它居然帶著全身的病痛走回了家。

其實，和李媽媽做了三十年鄰居，我們都知道，李家是因為不想再養這只小黑了，所以才千方百計的想要將小黑丟掉。早在兩年前，他們曾一度用摩托車將狗帶到三峽的山區野放，只是三峽離中和太近了，不到一個禮拜，小黑就找回到家。

半年後，李家再度宣稱小狗走失了，可是眷村裏有什麼事情可以隱瞞有如充滿超級情報系統的婆婆媽媽們？大家都說那只可憐的小黑是被帶到南部去拋棄了。

雖然我們都很同情小黑，但是終究是別人的家務事，大家私下說說，也沒能解救小黑的命運。誰知道就在一年半後，小黑居然跛著腳出現在李家院子裏，我不知道李媽媽當時第一眼見到小黑的心情，但當我聽到爸爸告訴我這個消息時，我也是一陣莫名的痛楚自腳底升起。

我怎麼也無法想像，一只狗被帶到完全陌生的地域，突然它向來全心全意信賴的主人消失了，善良的狗不會想到是狠心的主人預謀要擺脫它，它的心思裏，不曾有過欺騙、背叛、不信任，更沒有奸詐的預謀，還以為是自己不小心跟丟了。

這一年半裏，它走了幾百公裏的路，那裏沒有它熟悉的風景、熟悉的味道，它不能分辨東西南北，只能憑著意志力不斷向前，那麼小的一個形體、那麼大的一個島嶼，它不知走錯了多少裏路，可能沒有東西吃、可能沒有遮風避雨的地方、可能會遇上惡狗的欺淩，但它只有「回家」一念頭，也很可能在半路上它遇上了有趣的伴侶，也很可能它途經一個傳統市場有吃不完的食物，但是這些都不能使它分心，它未曾逗留的繼續走著。沒有方向、沒有盡頭，它只是相信：只要不斷的走就一定會有撞到的一天。

然後有一天，它在大雨裏淋濕感冒了，它的雙腿因為長期行走傷到了筋骨，也可能它是因為餓極了，去偷吃別人的食物，被人打斷了一條腿，但它還是向前走著。這麼個日日夜夜，將近五百個日子，就算是人類，這樣沒有方向的徒步去找一個人，大概也都放棄了吧！而即便是有感情的支撐，那感情也都被磨蝕殆盡了吧！可是小狗沒有放棄。

我想像當它辨認出那是回家的路時，那心情將有多麼雀躍。它可能跑著跳著叫著，期望家人的一個擁抱－－－它當然永遠都不會知道，在家門裏面，主人是多麼錯愕自己竟然沒有徹底的將它甩掉。然而它回來了。下筆此時，小牛就躺在我腳邊，我想到小黑和那只看海的狗，不知為什麼心就酸了起來，也許有些人不能體會為什麼有人會愛狗成疑，我也無法一時說明，只是想說：你不必去想它的貼心、它的好，只要想想它那樣堅貞的感情、不輟的等待，以及－－回家的心情。

發稿：2004年12月10日    更新：2004年12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