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科學與中國的文明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厚德科學沒有在中國得到發展光大是個討論很久的大問題,韋伯也曾在其大作中討論。筆者認為到目前為止絕大多數論者多是在西方語境中討論,多是立足於科學一方的,即只看到科學給社會帶來的方便,而沒有充分註意科學的副作用。在西方思想的影響下,只看到發展之於社會的重要性,而忽視了這樣一個事實:發展對於人類之幸福不是最重要的。“發展”(或進步)是現代之後才出現的新概念。如果說其本身是人類永不滿足之欲望(用佛教的話語說,即“求不得”)的一種外化,尚無可非議,但如果把發展視為人類生活最重要,最根本的目的追求就本末倒置了。遺憾的是,在資本主義占領世界,尤其是美國成為“世界領跑”之後,人們已經被“發展論”洗了腦。而鐵的事實是:不發展就要落後,落後就要挨打。這就把本末問題更進一步地徹底顛倒了,而且名正言順地成為了真理。
要擺脫落後處境就必須不顧一切地發展,而“發展”就要靠科學。這就把科學擺到了一個“救世主”的地位。這樣,“發展”就取代“幸福”成為人類之目的,科學就替代其他而成為文明之關鍵。然而這裏的“不顧一切”是人們經常忽視的,但就是這個“不顧一切”毀掉了人類的幸福和未來,也正在毀掉人類和人類賴以生存的大自然。這裏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悖論,現代人類的悖論:要在這個日益縮小的地球上有立足之地,就不得不發展,按目前的方式發展就要犧牲大自然,而毀掉大自然就意味著毀掉人類自身。這個悖論是“發展觀”和“科學論”所無能為力的,因此它們對這個悖論往往視而不見,或避而不談。即使談也不過是寄希望於希望,展未來於未知。
一些學者在論述“英國為什麼衰落”的問題時提出,英國之所以衰落關鍵在於英國人在成為“英國紳士”後就不再追求發展,而是轉而享受生活,故而落在了追求無限發展的美國之後。這是很有見地的認識。實際上,中國從很早(最晚從春秋)就已經充分認識到人類幸福的根本不是錢,不是權,不是發展,而是和平的環境和和諧的關系。從這個角度,可以對儒學的“五常”和“三綱”有一個客觀的認知,可以對“淡泊名利”,對“無商不奸”,對中國古代的科技旨在日常實用,對中國數千年沒有“日新月異”有進一步的理解。
對於古代中國人來說,和諧是幸福的平臺,沒有和諧談不上幸福。這與現代西方人追求“競爭”、“效率”,進而追求“對抗”和“鬥爭”是完全不同的。有人在評論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時說,美國人必須有一個對手或敵人,不然他們的生活會因失去目標而變得沒有意義。這讓我們想起了那個著名的“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論斷。這一論點無疑不是出自中華文明,而是來自西方話語。對個別人來說,在鬥爭中得到樂趣無可厚非,但從人類社會整體上考慮,和諧無疑是更本質的,更重要的。商人的唯利是圖有害於這種和諧,追求日日新的科學無益於這種和諧,故古代中國人的努力重點不在商貿,不在科技,而在和諧。這也是許多學者認為中國人重內視的根本原因。客觀而論,“內視”還是“外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一個更有利於幸福的獲得。
行文至此,似乎有必要聲明筆者並不否認發展的重要性,尤其是在工業革命使地球迅速縮小之後;筆者並不否認科學給人類生活帶來的方便,但方便並不等於幸福也是一個公認的事實。這裏所要強調的是:中國人早已認識到,和諧之於幸福比任何其他東西都重要,而正是聚焦和諧,發展和科學也就退到次要位置上去了。但是聚焦和諧需要一個前提條件,那就是和平的國際環境,遺憾的是在科技的魔力下,國際環境似乎在走向人們希望的反面,這就使“和諧”越來越蒼白無力。
如前所述,這裏是一個之於人類的悖論,如何走出這個悖論不是中國自己可以決定的,更主要取決於當今世界的強權國家,這就使這個悖論的破解更加難上加難。
作為在科學發展方面落後於西方發達國家的中國,要想有朝一日能夠真的“睡獅雄起”,即不僅要趕上而且要領先,繼而走出發展與和諧的悖論,那就不是簡單地靠“拿來”別人的能夠做到的,而更需要發揚自己的。
對中國(世界也是同樣)而言,經濟發展無疑是不可忽視的硬道理,是今天“趕”的必須,但和諧文化的弘揚則是日後“超”的前提。由此而論,中國(世界)的路應該是同向雙層面的:物質層面上追求繁榮昌盛,精神層面上追求和諧幸福。物質層面是條件,精神層面是目的。沒有物質層的基本滿足,和諧幸福會大打折扣,在現當代尤其如此;沒有和諧幸福的繁榮昌盛是表層的,是虛假的,是反人性的。在過去的200年間,人類在物質層面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但對人生之目的的遺忘或扭曲和對大自然的屠戮卻是觸目驚心的。人類不能再在這一條路上走下去了,而在這條路的盡頭已經依稀可見的今天,能夠拯救人類世界的應該是東方文明,尤其是以和諧幸福為追求的中國文化。
節選
發稿:2002年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