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主義與民賊獨夫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西冷南斯拉夫獨裁者米洛舍維奇終於被新政府逮捕,成為囚徒,面臨人民的審判。這是非常有戲劇性的歷史場景。從去年秋天他玩弄陰謀、在統計選票上作手腳、不承認民選的新總統超過法定的多數,到人民在十月裏起義、他的出逃以及被迫辭職,再到在他的別墅裏靠重武器與前來逮捕他的警察對峙二十六小時而不得不心神憔悴地投案,都可以看出一個以民族主義為漂亮旗幟的獨裁者如何玩弄陰謀、把持權力、對抗自由和民主潮流,又如何在民意面前必然接連失敗的命運。
米洛舍維奇的下場並不奇怪,只是早晚的事。最耐人尋味的是南斯拉夫人民的反映。西方報紙立即發表他們的記者們當天在貝爾格萊德街頭的一系列訪問,讀來令人欣慰。這種感覺,有點像一九七六年清明節時期沸騰和近乎起義的天安門廣場上的欣喜,也有點像四人幫被粉碎時的那種感覺。這是歷史深處發出的真實聲音。
在他們的采訪中,塞族人民一致憤怒譴責獨裁者米洛舍維奇,認為在他當政的十三年裏,給人民造成深重苦難,國家殘破不堪,經濟一蹶不振,遭受國際社會長期孤立,想要把這個獨裁者全家統統吊死在電線桿上;有的認為,他的掌權,是南斯拉夫二十年來最倒黴的事,他一點好事沒幹,人民生活愈來愈貧困,他早該受到歷史的無情懲罰;有的要求,米氏必須向人民交待,他們一家從人民身上盜取的一億美元到哪裏去了?記者註意到,竟沒有一個人同情或支持米洛舍維奇。
相對於兩年前北約轟炸南斯拉夫軍事和戰略設施時米氏政權以及南斯拉夫民眾那種激憤情景,以及那時和後來的選舉中相當多的民眾對米氏的支持,已恍如隔世。現在,這種支持已成嘲弄,龐大的支持者們流沙似地一個都不見了。
國際社會兩年前指控米氏犯有反人道罪和戰爭罪行,宣布他為戰爭罪犯,並且發出國際通緝令。這也是一把懸在米氏頭上的非常可怕的利刃。這等於告訴他,你一離開南斯拉夫,就會立即被國際社會逮捕和審判。可是現在,國內起火,他被本國人民逮捕歸案,國際社會和大國領袖們紛紛發表聲明,支持南斯拉夫新政府這一行動,並且要求引渡米氏到海牙國際戰爭罪行法庭接受正義的審判。他必須為他當權時期犯下的種族屠殺和戰爭罪行負責。這樣,米氏面臨國內指控的貪汙腐敗罪和瀆職罪、國外指控的戰爭罪行這雙重審判,他已絕無生還之路。國內人民要吊死他,國際社會也要審判他。
他在別墅裏抗拒逮捕時,對這一切知道得很清楚。因此,他曾想以武器抗拒到底,最後與全家一起自殺。他的投降,一個重要條件是,不要把他引渡給西方,去受戰爭罪行的審判。南斯拉夫人民認為,他欠南斯拉夫人民的賬,早已超過死罪,他必須首先接受國內人民的審判。這正是奸惡的獨裁者為天地不容,為法理不容,一旦落網的下場。
民族主義本身,包括復雜的文化、心理和情感內容,含有積極的文化意義,不能簡單地一筆抹殺,需要非常小心、具體和理性地看待和分析它。特別需要指出的是,民族主義及其若幹狂熱口號,往往是那些精生白骨、三變其身者,把“無產階級”和“革命”口號丟棄之後的民賊獨夫賴以存身的新掩體,是他們個人利益、家族利益、集團利益的新的保護傘和遮羞布。這些專制者們幾乎無一例外,都把自己裝扮成民族利益的保衛者,在國內鎮壓和屠殺少數民族人民,對外則抗拒國際社會的文明價值觀和人權民主文化,在他們處境危險時則又玩火,鼓動民眾的狹隘民族情緒,對抗國際社會。
在一個政治獨裁、官僚腐敗、沒有言論自由的國家和社會裏,決不會有正義或公正,也根本不會有人民的權益或民族的尊嚴。如果它有社會正義或人民權益,就決不會有頑固的獨裁和極度的腐敗。所以,當政治獨裁者們縱容、鼓動和叫囂民族主義,引導人民去謾罵國際社會、突然給人民幾天喊某種特定口號的“自由”時,人民必須格外警惕,想一想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獲益的到底是誰?
米氏統治南斯拉夫長達十三年,為官貪汙腐敗,侵吞巨額人民財產,建造多處奢華住所。他的家族亦分享這種權力和腐敗帶來的巨大利益。對照南斯拉夫人民生活的貧窘,經濟的長期雕敝,再一次有力說明,一切獨裁者,都是最自私的人。所謂民族尊嚴、國家利益,都是政治騙術,是用來欺騙無知者和傻瓜的。他們根本不是為民族的尊嚴或國家的利益,而在為自己和家族的利益,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民族和國家,就是他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玩物。因此,他們必須鞏固手中的權力,千方百計使用各種陰謀,阻撓民主和民意。這一點,從米氏政權去年秋天對待普選玩弄的手段,暴露得十分清楚。
那些高喊民族尊嚴和國家利益卻詆毀人權、民主和自由的人,那些以空泛大口號取代具體的個人尊嚴和權利的人,常常是最值得懷疑的。庚子事變中的滿清王朝、二戰中的德國和日本、九十年代的伊拉克以及南斯拉夫,都是在獨裁者玩弄“民族主義”之下,把整個民族陷入一片殘破的苦海。這些苦難的民族及其悲慘的命運,那些死於炮火的將士和民眾,殘破的家庭和社會,大喪元氣、一蹶不振的民族國家,都由本國獨裁者給留下永遠抹不掉的創痛、恥辱和紀念。
曾幾何時,塞族人的民族主義狂熱哪裏去了呢?兩年前他們對米氏政權屠殺阿爾巴尼亞族人聽之任之,移居西方的塞族人還舉行多次遊行抗議,美國使館遭到塞族人的攻擊,如今他們的獨裁者成為囚徒,他們一聲不響了,許多人轉而歡慶不已。他們是否反省了呢?
回想那時中國許多青年學生被狹隘民族主義情緒鼓動,去遊行示威,有個作家還發表什麼聲明。他們都被政客利用,自覺或不自覺充當工具,自以為義正詞嚴,實際上成為南斯拉夫獨裁者的海外紅衛兵。再想想中國政府對南斯拉夫獨裁者的全力支持,俄國的謹慎態度,同樣令人回味。(有人)永遠不會在國際社會上成為正義的代表和人權的保衛者,他們永遠是獨裁者的朋友,永遠被國際正義力量鞭打。現在,南斯拉夫獨裁者成為人民的囚徒,受到人民審判,他們又是面子丟盡,灰溜溜的,他們根本沒有走出毛澤東式的政治思維,根本沒有現代文明社會的價值觀,因此也就根本不可能在對待和處理國際事物問題上的正確立場和外交能力,他們永遠都是嘟嘟囔囔被國際文明社會拖著走、打著走、羞辱著走。他們的野蠻性、狹隘性和義和團習氣還很濃厚。
歸根結底,獨裁者們有共同的思維、語言和麻煩。民族主義是一把危險的雙刃劍,也是一座靠不住的冰山,不知何時就會融化;又是一灘站不住腳的流沙,隨時都會風雲流散。無論它一時顯得多麼狂熱、多麼群情激昂,最終必然自己受害。米洛舍維奇的下場,就是絕好的前車。
發稿:2001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