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人的表情

【明心網】每天早上我坐公車到達市中心的廣場那一站時，都能聽到一個熟悉的吆喝聲：“一塊錢，三份！”每次我都忍不住循聲尋找這個聲音的發出者——一個擺地攤賣報紙的老人。老人的牙幾乎掉光了，說話時嘴唇努力地張開，每一聲短促有力的吆喝過後都要使勁咽一下口水。車子短暫的停靠站的時間裏，我都要註視他殷勤地舉著報紙在匆忙的人群中來回走動的身影，心裏忍不住有些傷感——老人蒼老的聲音讓我倍感都市生活的艱難，在這個舉目無親的城市裏還在為生存打拼的我，無由地感覺自己與老人同病相憐。老人的報攤後面，是這座小城市最豪華的酒店。在公車裏，我能清楚地透過酒店的玻璃大門看到前臺的服務生——上早班的是一個剪著清爽短發的女孩，然而她註視外面擁擠人群時的冷漠模樣，讓我對她好感頓失。老人蒼老疲憊的身影和女孩傲然孤高的表情，在我的心裏，似乎成了這個城市兩極生活的代言人，促使我每天更勤勉地幹活。

每天，經過老人賣報的車站，偶爾我凝視的目光會碰上他平和的眼神，就覺得他是在跟我打招呼——我堅信老人已經認識我了。然而，從來沒有機會在這一站下車，買下老人的三份報。為了不被扣獎金，我必須按時趕到公司。一年以後，公司終於從小城的邊緣搬到靠近市中心的一座大廈，大廈離老人賣報的車站只有一站地之遙。到新辦公室上班的第一天，當車子在老人賣報的那一站停靠時，我突然想到，為何不下車呢？我跳下車，融入老人身邊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於是，每天的生活有了一點小變化：從老人手裏買一塊錢的報紙，偶爾奢侈一點買一本雜志，然後走一站路到公司。這樣每天心情會更快樂一點，繁瑣的工作也不再是那麼煩人。也許是因為自己每天有一站的路程能從擁擠的公車中解放出來，也許是因為自己心中的那麼一點善念得以實現，可以微微地幫助那位老人。有時候，甚至還有一種自豪感，這是看到那個酒店女孩時才會產生的：“我起碼比你有愛心！”

老人終究是老了！一天我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發現他不再吆喝了，只是舉著報紙在來來往往的人前搖晃。“人老了，嗓子眼兒老疼！”老人咕噥著回答我的詢問，小心地把一塊錢放到包裏。

十天以後的早晨，從辦公室回家，一路上想著把作品交給老板時他臉上閃過的一絲贊許，心裏輕松了許多。我不由自主地放開步子，朝著老人賣報的車站走去。

“一塊錢，三份……”到酒店拐彎處，我就聽到這樣一個聲音，然而是從喇叭裏傳來的稚嫩的童聲。我心裏一驚，老人走了？換人了？疾走幾步，看到的仍然是老人熟悉的背影。他安然地坐著，旁邊是一個錄音喇叭，新的，還閃著鮮紅的光澤。

我掏錢買了一份雜志，老人看到我，笑著看著喇叭說：“不用喊破嗓子了。”然後又回身往後一指：“那個女孩送的，說錄的是她妹妹的聲音，怪好聽的。”我順著老人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那個短發的酒店女孩，端端正正地高坐在前臺後面，一臉安然。

我輕快地跳上公車，心裏一下明朗起來，想著那個對我和老人來說都是陌生人的女孩卻覺得無比親切。女孩臉上的傲然與冷漠，其實只是我心裏的偏見。看來，這個我原不喜歡的城市裏，也並不缺少溫情，好多動人的表情，並不全都能直接從臉上看到。就像那個喇叭裏傳出的稚嫩童聲，對於不明就裏的人來說，並不能聽到裏面所包涵的濃濃的人情味——雖然是陌生人之間的關愛，卻也不遜於親情的馨香。

發稿：2003年11月19日    更新：2003年11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