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乞丐的心靈－－紀念一個高尚的人

◎古清生

武訓離開人間已經整整一百一十五年了。他是一個中國鄉下的奇人，好像知道他的人並不少，而記取他的人卻不是很多。我細細地把那書頁翻開，耳邊又一次響起了武訓的故事。

武訓，山東堂邑人。１８８６年，他５９歲，得了一場重病，死於臨清義塾的廡廊下。在他臨斷氣之前，還努力地睜開眼睛，凝神細聽學生們的朗讀，嘴角掛著安祥的微笑。

武訓的小時，叫武七，他是母親的第七個孩子。目不識丁的父母，連一個名字也給不了他，人們索性就叫他武七。大約在那個時代，叫張三王五的人還很多，稱為武七，這並不怪。武七一點點長大得十分艱難，身體瘦弱得像一株缺肥少水的高梁。他的家裏，本無地產，忽然父親又撒手而去，只余下他與母親相依為命，終日去往街前村後行乞度日。

一雙小小的黑手，要伸到無數的人前，或隨了母親，或獨自行乞。偶爾忽然乞得一枚銅板，小小的心靈一暖，便去買上一個餅回家給母親。望著武七這孩子，母親是又心暖又心涼，她只有把一雙手的溫暖給他，還有無奈的嘆息。她像所有的貧窮的母親一樣，疼著孩子，卻又一無所有。

武七的孝順並沒有把母親挽留在人間，尚未有把童年度過，母親也帶著她溫暖的雙手和無奈的嘆息辭別了人世。武七成為一個孤兒，只有他的瘦小的影子隨他一起晃動在行乞的路上。一日日的乞討，風中雨中，夏炎冬寒，武七竟然像一株野地裏的幼苗，艱難地成長起來了。在年歲稍稍大些，武七一邊給人打工，一邊繼續乞討，所得一分一文積存起來。長大了的武七，忽然有一個非常的念頭，他自恨自己的不識字，他發誓要設立義學，讓鄉村裏的孩子都不重走他的路。

這個念頭在他的心裏瘋長，武七不僅發奮地為人做工，且有空就出門乞討，從不浪費一點光陰。乞討所得的錢，他竟然悉數寄存於富商之家，以謀得一些利息，使他能夠向著目標走近一步，再走近一步。時光在乞討的路上流逝、流逝，武七把腳印留在無數的門前，給世界一個乞丐的背影。

武七足足乞討了３０年，這３０年的青春時光，他交給了乞討的路。他也終於積下一筆錢，一點一點地買下２３０多畝田地。這時候的武七，不再一貧如洗，２３０多畝田地畢竟不是一個小的數目。但是武七，他仍是出去乞討，這仿佛是他走慣了的一條路。他也仍舊是衣衫濫縷，仍舊是那一個乞丐形像。白天乞討，夜間整理所得，他近乎忘記了一切。這樣的一個積累財富者，鄉鄰當然刮目相看，便有了媒人找上門來，可是武七，他卻是一口回絕。

一個孤獨的乞丐。大家只有這樣認為。

然而，沒有一個人能知道武七心中的夢，那是怎樣的一個多彩的夢！武七終於在他年近不惑之時，震驚八鄉地在柳林莊開設義塾。武七為設這個義塾，一次投入四千多緡錢，這是除他的田產以外所有的乞討所得，不僅如此，他決定將土地上的收獲也資助辦學。這時候的武七，心裏比陽光還明亮。

開塾的那天，是武七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他早早起來，穿戴一新，挺起了微彎的脊梁，大步來到義塾，畢恭畢敬地拜了塾師。拜過塾師，武七又來到學生面前，一一拜了學生，爾後退到一旁，面帶笑容看著塾師開課。從此武七感到生命有了意義，他在學生的朗朗書聲中得到一種無以言喻的滿足和陶醉。

武七不識一字，大約因為不識一字，他對老師的敬重幾近超過了神。武七開設義塾以後，不再出門乞討，全身心地為義塾服務。每天，他必做出豐盛的菜肴，款待老師。當老師入坐以後，武七則退到門外，恭恭敬敬地站著。老師等著他來入坐一起吃飯，武七竟說：“我武七是個乞丐，怎敢與老師分庭抗禮？”武七每每等老師吃罷，他才肯去吃剩飯剩菜。

老師對武七的敬重甚為感動，只有一心一意教好書來回報武七。

武七仍舊是目不識丁，自是不懂得什麼文化，至於具體到教育，他也是不曾有什麼建設性的想法的，他的心裏面，就知道有了塾館，再有了老師和學生，那就是什麼都會有的。所以，他待老師和學生，都是非常的虔誠。武七經常出入塾館，在遇到老師午睡時，武七便跪在塌前相守，老師醒時發現，萬分驚訝，感動之情無法表述。在這些飽讀詩書的老師眼裏，這哪是一個目不識丁，半生行乞的乞丐啊！武七聽說一位學生學習有所松懈，他傷心得大哭，邊哭邊勸學生用功學習，不要荒廢學業。此情此義，義塾裏不論老師或者學生，沒有人再敢放松教學和學習了。

開設柳莊義塾以後，武七又積累了好些年，在臨清再度開設了義塾。他的義舉，傳到朝庭官員的耳中，使朝庭官員也深為感動，當即賜名於他為訓，於是，武七以他的堅韌和高尚，獲得了他真正的名字：武訓。

武訓在１８８６年辭別這個世界，他終身未娶。

合上史書，不由得把它恭恭敬敬地擺在書架上，凝神許久，竟腦子一片空茫，我無法一下子從一百年前走回，我好像也徘徊在臨清義塾的門外，聽見莘莘學子們的朗朗書聲，而武訓，他則站立在塾館的窗下，如癡如迷地陶醉在這書聲裏。

我又有些恍惚了，忽然神經質地走到電腦前，猛然地啟動了電腦……。心動的時候，就在這心動的時候，把它記下來，與朋友們分享。可一百年後的今天，又會有幾人如我一樣地心動呢？不禁潸然淚下，卻說不出為了什麼……

   更新：2004年3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