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稼祥: 救人，救臉，還是救權－－談中美撞機事件

中美兩國在撞機事件上已經僵持一周多了。事件之所以難以解決，表面上看，主要是兩國要達到的目標不同。更通俗地說，兩國要救的東西不同：美國政府要救人，救被滯留在中國海南的24名機組人員；中國政府則要“救臉”（英文有個很妙的詞叫“saving-face”），救小布希新政府讓它丟的臉。一個說，“是讓我們的人回來的時候了”，另一個說“美國政府必須向中國人民道歉”；一個說，“美國不會道歉”，另一個說，“美國不道歉不行”。

兩次丟臉

如果替中國政府考慮，美國不道歉，江澤民政權的臉怎麼能救回來呢？小布希剛上臺時，屁股很冷，江澤民肯拿自己的熱臉去蹭它，也算難得。先是撤換中國駐美國大使向他示好；繼則派副總理錢其琛向他請安。小布希不僅不領情，還朝中共的臉上唾了一口：布希說，不管中國是否喜歡，美國都會繼續NMD計劃，也都會賣武器給臺灣。錢副總理於是灰溜溜回國，這是中國政府第一次丟臉。

撞機事件發生後（我們先不管該事件究竟是一個純粹偶然的事件，還是一個被策劃的計謀），小布希政府的傲慢表現，讓中國政府丟了第二次臉。想當年中國駐南使館被炸時，中國政府多麼牛氣，美國總統克林頓給江澤民打電話道歉，江澤民還拿他一把，第一不接電話，第二不讓國人知道美國總統已經道歉。這一次，小布希是想替美國挽回上次丟掉的面子。事件發生後，他既不私下與江澤民溝通，還公開“勒令”中國政府放人。這當然使江澤民無法下臺，使他又丟了一次臉。

小布希的做派，連美國發行量最大的《今日美國》報都認為讓美國陷入了孤立，使美國的盟友感到不悅，以致在中美撞機危機中，幾乎沒有哪個西方國家站出來支援美國。不僅如此，有的盟友還公開批評布希的作風。法國總理說布希政府不僅是一個“孤立主義”的政府，還是一個“我行我素”的政府；加拿大總理表示他對布希的“西部牛仔”作風感到困擾。

兩張王牌

但是，誰要是以為僅僅是小布希的作風讓美國陷入被動，那就錯了。事情的關鍵在於，美中兩國在國際牌桌上各打出了自己的王牌，中共的王牌暫時發揮了更大的效力。

小布希對中共的冷淡是有理由的。在他看來，他王牌在手，中共有求於他。他有兩張王牌，一張是“人權牌”，另一張是“安全牌”。他用人權牌譴責中共，並聯合它的西方盟友一起向國際組織提交議案，彈劾中共對人權的踐踏，甚至可以用這張牌影響中共最想要的2008奧運會的主辦權；他用安全牌尋求盟友特別是亞洲盟友對美國的依賴：用NMD來保護日本、韓國和臺灣不受所謂“流氓國家”的侵犯，他甚至可以用這張牌來戳中共最痛的軟肋：出售武器給臺灣。如果中共要想統一，先稱臣於美國。

小布希可能沒有預計到，中共手裏也有兩張王牌，一張是“民族派”，可以用來對付美國的“人權牌”；另一張是“市場牌”，用來對付美國的“安全牌”。美國政府替中國人向中國政府要人權，如果中國人在某件事情上堅決支援中國政府，反對美國，美國的人權牌便會暫時失效；美國政府允諾給盟友安全，如果發生了某件事，並不影響盟友的安全，只對他們的海外市場??生影響，美國的安全牌也會暫時失效。

兩個打算

中美撞機事件便是這樣一個事件。一方面，中國的民族主義再次被動員起來，據網上的一則民意調查，北京、上海和香港三大城市的被調查者100％的同意中國戰鬥機攔截美國偵察機是維護國家主權的行動；香港《明報》網路調查顯示，52.3%的被調查者認為中國應當對美國人機俱扣。另一方面，中美撞機事件並不馬上影響美國盟友的安全，倒馬上影響他們在中國的市場份額。公開支援美國的國家，按中共的慣例，可能會失去中共的大額訂單；而中美沖突加劇，如果導致美國退出中國市場，盟友們還可能在中國市場多分一杯羹。這可能是美國盟友在撞機事件中保持中立的潛在原因。

問題是中共真的希望美國馬上道歉嗎？我看未必。撞機本來是件小事，中共堅持要美國做一件政府和人民都不願做的事，分明是想把一次事故變成一次危機，而且變成一個不能很快解決的危機，這符合中共特別是江澤民的利益。全世界都知道，5、6月之交，是中共政權的“月經期”，而今年的月經更痛，因為中英文《六四真相》的出版，使中共受了“涼”。樹立一個國家的敵人，便可以讓所有的政府的敵人閉嘴。全世界也都知道，明年是中共的十六大，江澤民面臨退休的考驗，他需要一次危機，來增加中共對他的權威的需求。他希望人們認識到：姜還是老的辣，他老江十六大不能退。

這就是中共和江澤民在中美撞機事件中的兩個打算：第一救臉，第二救權，救中共的權，救他自己的權。

兩種前途

兩種打算決定了中共不僅需要臺階下臺，還需要漫長的臺階緩慢地下臺，象個最後從樓梯上下來，輕移蓮步步入宴會大廳的貴婦人。這是中共希望的結局，是善罷甘休，這是一種前途。

但是，美國人會配合嗎？如果不配合，危機就會釀成沖突，甚至導致局部軍事行動，導致美國的一系列制裁，讓中美進入冷戰時期，江澤民能掌控這樣的局面嗎？這是一場危險的遊戲，安全退出依賴於雙方的理性與節制。

原載香港4月12日《信報》


發稿：2001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