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氓的檔次

　　黑社會中的嘍羅辦事不力，大哥下令要處死，嘍羅百般求情，大哥說，“不殺……也行啊，但不殺你我算什麼老大”。這是電影中的場景，曾在周星馳的影片中出現。電影名字是什麼，我已記不起來，這句“老大自語”卻是過耳而不能忘。

　　老大之所以要殺人，並不需要有必殺的道理，只是要驗證自己確實是頭子。笑罵殺人，乃是老大的特權，如果不能如此，老大又有什麼做頭。“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很多人以為“民憤”可以作為殺人的理由；在流氓頭子看來，則要變成“不殺不以為老大”了。必死的理由，就是這樣轉化的。

　　“不殺你我算什麼老大”，其實可以作為一個公式，廣泛地套用於流氓的所有行為。例如流氓不講道理，“講理我算什麼流氓”；流氓無法無天，“有法有天我算什麼流氓”。依此類推，流氓只要確認了自己的流氓屬性，就什麼都可以做了。對此，一般的人也應當心知肚明，才不至於碰到了流氓還迂腐地去辯是非。

　　我承認流氓是有不同檔次的。在流氓群體中間，級別有高低，檔次就不同。黃金榮和杜月笙當了“海上聞人”，自然要講究文質彬彬，不再可能袒胸叉腰去打架，就是要處死個把嘍羅，恐怕也會有人去下令，以免汙了高級老大的尊口。《教父》中的黑手黨也是流氓，但很有出相入將的風度，在很多黑幫電影中，老大都是派頭十足的，比起政府官員並不差到哪裏去。在中國，劉邦、朱元璋等流氓還做到皇帝，就更可見流氓未必要有一副下三濫相了。

　　低級流氓是很不堪的。街頭鬧事、鄉裏橫行、酒肆鬥毆、集市稱霸、逢人放刁、見事撒潑，是所謂“社會面”上的渣滓，一望而讓人痛恨，很多人所說的“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的，多是這些人，而有頭有面的高級流氓往往不至如此。

　　流氓也未必不“關心天下大事”。劉邦就很關心天下大事嘛，而且還取了天下。還有許多沒有取天下的流氓，至少可以在天下大亂中趁火打劫。流氓之關心天下大事，也並非只有功利，例如鄒韜奮在上海辦生活書店，就經常有流氓去鬧事，他們難道能從中得到什麼利益嗎，他們只是砸砸東西而已。還有紅衛兵，到處抄家破四舊，據說也有一些人是私藏了“戰利品”的，但主流還是“破舊立新”者為多。

　　流氓的悲劇正在於此，就連他們那完全“無私”的行動，也永遠不能得到寬恕。砸書店的“無私”行動後面，當然有著有私利者的指點；無私的“小將”後面，也並非沒有有所圖的“老將”或“大將”在揮手。結果，“相逢一笑泯恩仇”了，有私利的指點者可以原諒，流氓打手卻不能原諒；歷史風雲一變，“老將”或“大將”倒可以功過幾幾開，甚至還可以被認定為“動機是好的”，而“小將”的行為則只剩得“徹底否定”。

　　前時看到報道，新華地江蘇分社辦的《現代快報》被市容執法部門無理封殺。《現代快報》曾報道南京下關區寶塔橋街市容隊員毆打殘疾人吳建民，引起市民關註，市容部門向吳建民道歉並給予了賠償。此事過後，即發生市容部門以處理占道經營為由沒收報攤《現代快報》的事件，這一事件被《現代快報》報道當日，市容部門以“更大力度”整治報攤攤主，並毆打協助售報的《現代快報》總編。

　　言論自由載之憲法，輿論監督舉國呼籲。本以為鉗制言論、破壞輿論監督需要多大的硬手，沒想到市容執法部門也可以對報刊來一通教訓，公眾言論與社會監督到底是何種形象，再清楚不過了。假如鄒韜奮先生再世，他肯定對這種事情不感到新鮮。然而，就算是要砸書店，指使者也不敢公然出動什麼“部門”，而是找幾個流氓；封殺《現代快報》的，打的卻是執法的招牌。這些人幹起流氓勾當來，搭的是政府與法律的架子，這是流氓的檔次上升了，還是機關墮落了，是流氓不那麼好找了，還是流氓更明目張膽了呢？

　　為了達到目的，高級流氓在私底裏威脅利誘，低級流氓在市面上打打殺殺。公然扯出政府部門牌號的流氓們，我無法確定其在流氓的檔次是高級還是低級。


發稿：2000年11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