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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骨的記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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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明

【明心網】當二戰勝利的歡呼成為遙遠戰場的回聲,世界冷戰也進入末期的時候,納粹的罪惡終於緩緩透入人類視野,開始敲打人類靈魂,拷問人類智慧,成為世界走向未來的警示。1978年,美國總統吉米 卡特指定人選設立了一個臨時委員會,專門負責研究有關建立美國二戰大屠殺中死難者記念館的可行方案。維索被指定為委員會主席。1980年美國國會通過法案,成立「二戰納粹種族大屠殺記念理事會」,責令維索任理事會主席,管理這68人的聯邦政府機構,全面負責全美有關二戰種族清洗的記念活動,包括博物館的建立,教育項目的設立和私人資金的征集等。

由於他以匹夫之勇不斷敲打人類健忘的神經、堅持不懈地要人類檢討納粹的罪惡、以見證人的身份捅開自己的傷口,隨著人類對納粹罪行的確認,維索開始贏得巨大的社會聲譽。他獲得獎章中包括那些最具聲譽的獎章:「美國總統自由獎章」;「美國國會金質獎章」;法國「大十字勛章獎」等。至於「諾貝爾和平獎」,則是晚至1985年美國國會授予他「國會金質獎章」的次年,才降榮臨到他。


納粹種族滅絕暴行被揭露的歷史顯示了一些令人不安的事實和發人深思的問題:

一,600萬猶太人的後裔、親屬或朋友,或者說1300萬納粹種族清洗暴行受難者的後裔、親屬或朋友,在言論自由的環境裏全體沈默不語,長達十多年。

二,按照比例,這1300萬人當中可以寫作的不少,為什麼經過十年喘息,只有一個埃利 維索張開嘴拿起筆,要控訴要作證?

三,即便有其他人開始寫作、出版這類見證,如果作者缺乏維索般堅韌不拔的意志和持續不斷的行動,人類世界是否還有機會註意到這一類殘酷事實的存在?

四,經過了30多年的努力,維索終於獲得諾貝爾和平獎,隨後他的名字才傳遍世界。而美國「二戰大屠殺記念博物館」(The United State Holocaust Memorial Museum)作為納粹罪行永久的記錄和揭示,在華盛頓市區正式開館的時候是1993年,距納粹倒臺、二戰勝利已經過去了將近半個世紀。是經過了半個世紀的認知,他那兩度出版卻泥牛入海的《夜》才在持續暢銷之後,終於成為人類拒絕遺忘納粹暴行的一道防線:它走入美國及西方世界各地中學,成了有關人類近代歷史和二戰歷史的教科書。

五,人類總結的20世紀三大罪惡之一就是二戰納粹種族屠殺。人類立誓為受難者討還公道。上個世紀對藏匿於世界各地的納粹戰俘的追捕和審判持續了半個多世紀,甚至延續到了本世紀(今年一月份,一個86歲的納粹份子拉迪斯拉夫 尼澤安斯基(Ladislav Niznansky)被逮捕。他被控於1945年早些時候,在斯洛伐克的三個村子殺害了164位村民。參見2004年3月18日《華盛頓郵報》「快訊」)。雖然如此,對於中國非常重要的是:納粹的暴行似乎並沒有成為東方民族反省「國家民族主義」的資源,卻成為懷疑西方自由民主價值的依據。中國一些左派知識人居然把納粹的國家種族主義在德國的得勢,當成民主自由價值的必然惡果,質疑西方近代政治文明。這背後的原因是將「國家民族主義」和「民主自由價值」混為一談。

六,一種輝煌燦爛的文明可以在現實當中徹底雕零,直至淹滅為現代歷史教科書中的一闕文字,一段當事人都刻意忘卻的塵前影事為什麼就沒有可能在人類記憶中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努力忘卻痛苦現實誠然出於無奈,也是中國特有的古典智慧,但官方推波助瀾的民間「毛澤東熱」證明,對殘暴歷史的美好懷念正是以忘卻痛苦為前提的。更加可怖的是,遙遠的真實一但從哪個地縫裏冒出來,立即被斥為「謊言」而遭到攻擊,好像神州大地半個世紀以來的人造風景從來都比大自然更真實可信。

華盛頓市區中心博物館、展覽館、記念碑、記念堂林立,但是沒有多少中國同胞知道那裏還有一個「二戰大屠殺記念博物館」。據說,中國當局在供到訪華人遊覽的參考項目中,把這個館刪除了。曾經等候多時,在展館外遇到的一對中國青年男女,此外,幾次陪同各方友人出入其間,我看到聽到過那裏面猶太人的哽咽、美國中學生的唏噓、加拿大教授的憤怒、瑞典漢學家握緊不放的拳頭、日本人的嘆息、來自世界各地參觀者沈重的呼吸聲以及祭奠大廳裏那些被到訪者無數次點亮的燭光,卻從來也沒有在展區內遇見過哪怕一個中國同胞。
回首苦難、記錄殘忍,無異於一種精神折磨。而這苦難對於維索而言,不僅是對心靈的折磨,也動搖了他的宗教信仰。他在回憶中忍不住對自己、世人和全社會發問:如果上帝存在,為什麼允許這血腥殘忍的事情發生?然而,承受著記憶與信仰的雙重折磨,維索在幾十年裏沒齒不忘反覆強調的是:
「為了死去的和活著的人,我們必須作證。」

為了死去的和活著的,猶太人讓人類死死記住了希特勒種族屠殺的罪行。俄國人已經開始將死難的政治異己名單簡歷刻上光盤。中國,卻仍在謊言的陰霾和虛假的荒原上制造未來的康莊大道,並在溫馨的懷念中企圖擁抱充滿罪惡的歷史。

1993年美國二戰大屠殺記念博物館開館之年,克林頓政府曾經簽署了一個公共法案,決定為歿於史無前例的共產主義屠殺的一億受難者,建造一個類似的博物館。

這個世界雖然有40多個國家民族遭受過共產主義的磨難,但是很多人並不真正了解它的罪惡。美國雖然在冷戰時期是與共產主義陣營抗衡的主要力量,但是美國「共產主義受難者基金會」的主席李艾德華茲(Lee Edwards)承認,很多美國年輕學生甚至不知道自1917年起,共產主義世界就在列寧和毛澤東手下成為現實。因此這個館的目的在於「記念受難者」,「教育後代」。正是為了避免遺忘這一人類創造的罪惡制度及其巨大災難,美國立法建立共產主義受難者記念博物館。但是這項事業沒有當年建立二戰納粹種族大屠殺記念館順利。同樣計劃的資金額,15年過去,後者已經矗立起來,但是10多年過去,同樣規模的「共產主義受難者記念博物館」的計劃資金遠遠不足。因此,資金從一億美元縮減為45萬,所建變成了華盛頓市區一座未來的「自由女神像」。(參見Arlo Wagner 「Communism Victims May Get A Memorial」,December 12, 2003 「華盛頓時報」)

有很多理由可以檢討。有些是歷史性的:共產主義的毒害卻比種族屠殺時間長久得多。而且這個制度現在也沒有退出人類歷史舞臺,還牢牢掌握著控制自己國民的現代化能力。再有,共產主義最大的受難群體不如猶太人有錢,遊說能力也不如猶太人。猶太人最終團結一心,為將苦難公之於眾而共同努力,甚至至今仍在以民間團體組織的力量尋找散落各處的集中營的生還者,而美國來自共產主義國家的大量移民卻生怕「家醜外楊」弄得自己臉上無光,等等。

統計調查表明,猶太人和中國人是美國和世界族群中智商最高的兩個民族;歷史表明,這兩個民族也是世界上苦難最深重的民族。猶太人對待已經結束的苦難尚且沈寂十年之久,中國卻正在苦難中紙醉金迷,倡導忘卻,決意帶著心中的「太平盛世」一路瀟灑到墳前。十數個頭腦清醒者、三、五家自由媒體和雜志、一兩個不成氣候的對抗組織在太平洋另一邊唱衰中國專制,有什麼理由保證那些過去了的罪惡將不被遺忘,那些過去了的苦難不會重演?

2004年3月25日初稿,4月11日定稿 於美麗嵐 墨根窯

作者為中國作家、記者,居美國

(《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