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與油燈－－民間記事

【明心網】我的家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小山村偏遠得連電都不肯光顧。村子的主要照明工具是煤油燈和松明。近些年，有些家境稍好的後生仔也用過電筒，但被大多數村民認?是敗家的奢侈行?而終究沒有推廣開。

我是村裏自光緒年間到現在唯一一個大學生。這與我母親有不可分的關系。其實，村裏的 後生仔比我精靈的還很多，只可惜他們沒有一個不吝惜煤油的媽。

自我爹去世那年起，我們家成?全村最窮的人家。但我家卻有全村最奢侈的舉動──每晚在 天黑之後，還可以點一個小時的燈讓我看書。?了這一個小時，母親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對此村裏人搖頭不已，都說她瘋了，幾年幾月炒菜都沒聽見過油響的人家，居然敢比村長家亮燈還久。

但少年時代的我卻是非常不懂事的，常常嫌這珍貴的一小時太短太短。特別是有時被一本剛從幾十裏外借來明天就要歸還的書吸引住不想丟手的時候，母親準時來取燈的行動總會在我 心中惹起強烈不滿。?此，我曾在被子裏哭過許多回。母親也是。

後來，年紀稍長，心眼多了，我開始偷油燈。估計母親睡著之後，半夜摸到她房裏，將她的老式銅鎖扯開，偷出油燈來，在蚊帳裏讀個痛快。?了不讓她發現油耗，我甚至往油燈裏灌過水。

水跟油是不相溶的，母親發現了，很生氣，長嘆了一口氣，說，你太不懂事了。

說這句話時，母親的語氣很軟，但我覺得很重，重得刻骨銘心。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這事在母親的記憶中刻得更深。

後來，我到重慶一所學校讀書。這期間，我靠賣報紙和幫人幹一些雜活，已基本上放開了母親肩上的擔子。我想只要母親不再?我每晚消耗那一個小時的煤油而疲於奔命。累一點又算得了什麼呢？但母親卻不這樣認?。每有人從家鄉來，總會捎來她的口信，讓我好好讀書，別怕費油，媽給你攢著呢。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年，她一共?我攢了64瓶半油，她是在?我掙第65瓶油的時候落下山去的。

在我回家奔喪的時候，我一路默默流著淚，特別是我在她床下看到那式樣各異的瓶子一塵不染地立在那裏時，我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母親啊母親！我在城裏終日只想著打工掙錢?你分擔辛勞，竟忘了告訴你，城裏早不用油燈了。

我將?這個看似小小的失誤而痛悔一生。

發稿：2004年4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