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良知去體會他們的生活
打印機版 | 【投稿/反饋】 編者:這世上有人命苦,也有人看到別人命苦而心苦。苦,不是壞事情,因為苦讓人清醒,苦讓人樸素,苦讓人關懷。苦可以讓人不忘做人的本分,苦可以讓生命飽含深刻的重量,永不輕浮!生命的重量來自於良知,良知可以把苦變成對生活的真情。願“平凡世界”中的力量凈化我們日益迷失的心靈。不想和任何人吵,我只想說說我的苦悶。
我的祖輩是農民,而且是佃農。父親一輩子完成了農村包圍城市的歷史使命。由此我從小生活在這座中國最大的城市。也許是祖父輩的生活太艱辛,他們給予我很好的生活。從小吃雞蛋牛奶長大的我,幾乎對祖輩的生活沒有任何感性的認識。
和很多人一樣,只是因為自己從小學業優秀,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同樣也覺得自己有很大能力,認為自己可以先實現自身價值,然後可以指點江山,可以濟蒼生。這是我大學沒畢業之前的想法。
讀研究生時,開始關心一點時事,但基本是圍繞如何實現自身價值這個中心的。我關心財經,關心國家對研究生的就業政策,關心別人的成功之路。對那時的我,如何會想到農民?除了看到農民時,有點鄙視他們素質低外,沒有其他的感情。
畢業後,工作十分順利,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心裏有一種苦悶與日俱增。
苦悶的種子是在學生時代種下的。我有一個姨和一個伯伯還在老家。伯伯依然是農民。平時都是他們到城裏來,我的表妹和堂兄來和我玩的時候,只是羨慕我,我沒有想了解他們生活的欲望,因為他們的生活在我眼裏是低級的,不值得花精力去研究。值得研究的只是成功人士的生活經歷。在讀研究生的一個假期,姨媽生病,我去看她,那是一個內地小城,不富裕,但也不是很窮的地方。但是我第一次去,第一印象是覺得那兒和上海是兩個世界。我和姨媽拉家常,事實是很有隔閡的。我對於他們舍不得花錢很驚訝。我說她應該多買些補品,她說沒必要,我不理解。姨媽說:“我還算好的。還有勞保,看病不用花錢。我們單位裏有個臨時工,生了癌癥,沒勞保,就在家等死。我們勸她去看病,她死都不肯。她說反正是要等死的,不如省下醫藥費留給兒子。兒子以後沒娘就可憐了。可無論如何要他去讀書,不能像她沒文化,苦一輩子。”我聽了很震驚。在這之前,我從沒考慮過這個階層的人是怎麼生活,從沒考慮過比他們更苦的人怎麼辦。表妹也和我說她們班有個小男孩,家裏很苦,為吃肉被父親打了一頓,後來得了絕癥快死了,家裏煮了一鍋給他吃,他不吃,說省給父母吃。
從姨媽家回來,我好像知道了一點生活的另一面。回來後和父親說,父親淡淡地說這麼苦的人在上海也有,只是你從不接觸,從不註意而已。後來我就開始註意這些人。從此我的生活就不踏實了。有一次我跟別人算最低生活費究竟能怎樣打發一個月的基本開支。有人開始嘲笑我:“你以為上海人都去超市買凈菜呀?”然後我去好幾個菜場逛了一圈,發現即便是在菜場買菜,那點錢也不夠。終於有人開導我說:“下崗工人不會去買菜的,人家是趁收攤時去撿點菜邊兒。”我再次去考察,發現真是這麼回事。我開始於心不安了。平時我上下班經常打的,後來我決定擠公共汽車。
有一次,在公共汽車上,有兩個女工在說話。一個說:“我們廠算是好的,每個月還發六塊錢車貼。”另一個說:“是啊,現在還能發車貼真不容易,我們廠早停發了。”我聽了真的很難過。平時我坐空調車,覺得自己很艱苦奮鬥了。可是現在有的人心中六塊錢的車貼竟是如此重要。
我經常和父親討論這些現象,父親總是說:“這還是在上海啊,內地的、老區的農民還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生活呢!”
我驚詫於我的生活和這個國家大部分人的生活如此脫節。我的工作很好,也可以算是實現了自身的價值,我的每一分錢都來自工資單,按說沒有一分黑錢,都是自己掙的,但我越來越不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勞動的成果。
我玩得來的哥們兒都很優秀,薪水幾乎都在八千以上。三四個哥們兒聚會一次花掉上千元是稀松平常的事。一次聚會,點的菜多了,一盤蛋黃炒蟹沒人吃,我堅持要打包,哥們兒不能理解,但還是打了。第二天我跟他們說那盤菜拿出來吃呀。有個家夥說忘記放在冰箱裏了,壞了,扔了。我竟然很激動,跟他們說去菜場撿菜邊的人,跟他們說在乎六塊錢的女工。他們不說話了。最後有個人說咱們掙的都是血汗錢,每個月都交一兩千的稅,也算是對得起國家了。但我心中的負罪感還是沒法消除。
還有一次我的一個下屬在公司裏說現在請鐘點工很合算。他請了一個鐘點工每個星期來一次,一次兩小時,擦馬桶,洗浴缸,抹窗戶,拖地板。兩小時一刻不停,才付十塊錢工錢。我說你小子太剝削人了吧。他說你才不知行情,我算給得多了,不信你去鐘點工介紹所,一兩個小時十塊錢,保證一大堆下崗女工跟著你跑。
我無話可說。這就是在中國最發達的城市之一上海,很大一部分人的真實生活,那麼這個國家中大部分人是怎樣生活的呢?他們的思想是怎麼樣的?他們難道不值得被了解嗎?作為這個國家中有知識的一部分人,難道沒有義務去了解他們嗎?那麼不了解一個國家的真實面目,光靠喊著民主就可以為這個國家做些什麼嗎?
我相信我周圍的人都是些心地很好的人。為什麼他們很少想到底層人的疾苦?不是缺乏良知,而是缺乏感性認識,缺乏提醒,包括我自己。像我這樣成長經歷的人應當不是很少,而我們從一進小學開始,就和這個社會的真實面目隔絕開來。難道沒有必要補一課嗎?如果我只呆在漂亮的寫字樓裏,每天上下班打的,業余去蹦迪,去茂名南路的俱樂部找點刺激。去和平飯店搞搞聚會,在巴黎春天購物,那麼我不會感到什麼苦悶的。我只會躊躇滿志,自我感覺良好。以為我是這個國家的那一部分精英。可是,我看到了,而且我相信更多的我沒有看到。所以我沒法心安理得地自我陶醉。
網民應該是中國最有知識的一部分人,很多人以後都會獨擋一面的。事實往往讓人哭笑不得。當我們有良知的時候,沒有能力做些什麼,等我們有能力開始為別人服務的時候,良知已經開始消磨。如果我們對底層疾苦有切身體驗的過程,是不是會在做事時多為別人考慮?是不是可以延緩良知泯滅的時間?這是主觀方面的收獲。客觀上,也可以從實際出發,多做一些有益於社會的實事。
更新:2002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