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汽車上聽到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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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這篇文章十分含蓄，可以讀出作者的許多余音。而那些余音背後的種種感悟和困惑的交織又令人有些茫然若失。其實，現代的人是越來越被搞糊塗了。在物質極大豐富，科學高速發展的表象下，人們相信人類一定是在進步的。然而，人的思想、觀念、道德、言論、舉止的變化卻又明明是在指向相反的方向，而人恰恰又不是只因享樂舒適的物質生活就能滿足的生物。於是，人糊塗了。而另一方面，人時常會對某些事物有真心的感動，真情的流露，真我的沖動，此時，其實善惡好壞的內在標準就已自在其中了。然而，人生活於現實中，群體中，當這些外在的標準指向相反的方向時，人似乎無力抗爭，隨之而去卻又難以心甘。於是，人糊塗了。哪一個才是善惡好壞的真正標準？什麼才是最值得人珍惜和堅持的？

◎鄭　風

在公共汽車上聽男女學生的對話。起先，他們在聊別的，我忘了。後來，男生說，要把女生賣了。女生說，誰敢要。男生又說，賣到妓院去。女生說，是你開的？男生說，一個晚上二百塊錢，很便宜的，等等。

我一直站在他們前面。我甚至連面孔也沒有看清，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一對戀人。我覺得，現在的人，是很開放了。開放當然是好事情。什麼都敢想了，今後的生活道路，也不至於被許多觀念堵死。在無路可走的時候，會嘗試著自己闖一條新路來。因此，我覺得，一個人什麼都敢想是好的。

我是屬於那種覺得“好死不如賴活”的人。因為從生活經驗中，也從本本上看見了一些為觀念而犧牲的人，所以，覺得這很不值得，就有點貪生怕死了。比如，過去人一本正經的說“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現在好象已經變成了笑話，但是，當初肯定不會是笑話的。說的人和做的人是當真的；也許有寧願失節也要活的，可是，她活著也會自覺的以為比別人低一等。——說這些，年代久遠，也可能是今人在厚誣古人。那麼，也有現代的例子。比如，我從小就背熟了那段語錄，“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還有什麼“誓死保衛某某某”的。我那時候很傻，聽了這樣的話以後，就一心想學習那些獻身的英雄，——象那個為搶救一根木頭而死的金訓華——也恨不得自己也能碰上個為革命而獻身的機會。當然，我在說我自己，或許當時別人並不那麼傻的。假如許多人和我有差不多的想法，那麼關於現代的例子還是別說了，鬧不好要揭別人已經好了的傷疤。

可矛盾的是，我覺得我們好象也不常為觀念而犧牲的。比如，國外有句名言叫“不自由毋寧死”，但是，在我們這裏，好象並沒有見到過誰誰為了自由而抗爭到死的。——當然，這也包括我自己。雖然我覺得不自由，但是，我還是茍活著。所以，我只能用好死不如賴活來安慰安慰自己。

但是，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好死不如賴活”的原因，那就是看到生活中有許多不把人當人的事情。比如河南，先是焦作一場大火燒死了幾十人，沒多久，洛陽又是一場大火，燒死了300多人。——也不必在數了，我的意思是在這麼一個不尊重人的生命的地方，自己總是要珍惜自己的生命的，不然真要象條狗一樣的死去。說到狗，我倒想起古人說的，“寧為太平犬，不為亂世人”。可見，我們的人生還是有點盼頭的，這輩子要真的不行了，二十年以後再投胎做條狗嘛。

還是回過頭來說那兩個學生的對話。假如真有一天，迫於生活要把女友賣到妓院去呢？

這在過去，人們好象想都不會這樣想的，以為這樣想都是罪過。——我並不是說，過去的人很好，過去的人也有很歹毒的。而這兩個學生也肯定不是天外來客，他們就在過去的人身邊成長起來的。——我想說的是，過去的人基本上不會這麼想的，如果想都不想，那基本上就不會這麼去做。因此，真要是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就只好“自經於溝壑”了，而決不會想到把女友賣到妓院去。

可是，為什麼呢？做個妓女是天大的罪惡嗎？就象最近一篇報道說，薩達姆長子命令特種部 隊將百名妓女當街砍頭示眾，據說，原因是因為一名妓女晃動著襯裙，說這是伊拉克的新國旗。自然，或許把襯裙當作國旗該死，那也不該殺100個妓女吧。所以，一定是因為在薩達姆長子看來，妓女是罪惡，所以殺。

許多時候，我們被教導說，有許多規矩，或者說有好的東西和壞的東西。而且一般說，這個好壞的標準是強制性的，容不得討論。自然，這個標準也不是我們定的，是那些有權力者定的，而草民只要按照這個標準行事就可以了。所以，生活當中，我們一向只看結果，看那結果是不是冒犯了規範，是不符合別人告訴我們的好的標準，還是符合這個好的標準。這是種好習慣，因為有這樣的好習慣，我們不光是不會去討論做個妓女好不好的問題，我們還不會去討論這個黨領導好不好？為什麼要讓這個黨來領導我們？如果這個黨開始腐敗了，我們應該怎麼辦？等等等等。

當然，這麼做，於草民也省力，因為我們不需要自己動腦子，只要根據結果，給人戴頂好或壞的帽子就可以了。

所以，有禁忌是好的。假如我們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表達出來並讓大家來討論一番肯定不好。這麼一來，想法就多了，不但想法多，還會有膽子大的人開始這麼做了。我讀到過一篇文章，文章中講到印巴沖突的時候，有“貪生怕死”的女子跟著異族人跑了，她選擇了另一種可能，而不是自殺殉國。這種行為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大家知道，“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嘛，“壞榜樣”的力量也是無窮的。結果是在女孩子集體“背叛”之前，把她們殺光。

接下來再來聽聽這兩個學生的對話。我忘了這男生是怎麼把話題轉到另一件事情上的。總之，那男生開始介紹起自己和美術老師吵架的經歷來了。他的敘述，不是很繪聲繪色，可是從語氣聽，很得意。他甚至還不忘補充說，他美術老師還是個孕婦呢。他說他坐在教室的後排，他用手指那懷孕的老師，罵她是個戇女人。在說這個細節的時候，我可以看見，他的手真的在指著，就在我的側面揮動著。

這個男生說這件事，大約說了有四五分鐘的時間，許多細節我忘了，只是記得，他很勇敢的和一個懷孕的美術老師吵架，並且，要不是她懷著孕，他還可能打她。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炫耀，而他的女友（？）聽了會做什麼樣的感想。我聽到這裏，覺得很惡心，也看不出他是個勇敢的人。而據我世故的分析，美術老師一般不會擔任班主任，而且，美術課一般算是一門可有可無的課程，所以，沒什麼權威，所以他才敢和她吵。他是因為和一個女老師吵架，才顯得那麼勇敢的。我還覺得他不敢和一個男教師吵，當然，老的男老師又要除外。

我生活的社會，就是這麼個社會。雖然說，今後的社會將會從我們現在所身處的社會種生長出來。但是，我不是預言者，所以我還是不知道，將來是個什麼樣的社會。我當然不希望回到過去，但對於將來，我也同樣毫無把握。也許，有人已經找到了岸，可我卻只能繼續在黑暗的水中漂。

   更新：2002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