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風：影子（小小說）

出門，穿過一個忽明忽暗的巷道，他茫然地看著身前身後詭異躍動著的影子。

自從在那一次半眠半寐中醒來，他的心就仿佛變為一座失憶的城，日光中月光裏燈光下，能感覺到的只是這無聲的、不露真相的、緊緊跟隨的幽靈。

努力回想起來，其實並非一直毫無感覺，只是春花秋月似水流年，偶爾的疑惑也瞬息即逝。再說影子不就是自己？人之影，性本忠，形影歷來相隨，自然始終不加在意。

何況他一直順風順水，討好這個世界就像影子討好他，人家做什麼他就做什麼，他做什麼影子就做什麼。事業、金錢、名譽，生活中的一切都似乎無懈可擊，連痕跡都在淡去。

直到那突然的厭倦感襲來，曾經的歡樂與擁有都似在變成漏鬥狀的大腦裏流失，而在記憶的空白中好像只剩下和它－－求形影相吊時，才感到一向的大錯大愚。

他開始懷疑影子的可靠性，懷疑它的處心積慮的圈套，盡管他與它形影不離親密無間。這鬼鬼祟祟的東西，他那麼熟悉但卻無法與其交談，因而始終無法確定，也進不了它的世界。

如果他的一生就是一個這樣空洞的存在，就是一個這樣看得見的虛無，那將意味著什麼？影子人生？突如其來的恐懼使他憂郁不已，不知是要否定那時隱時現的影子般的東西，還是要愈加確信這個世界上只有影子般的東西？

他走過了一個十字路口，走進了全市最高的綠葉大廈，隨著透明的旋轉電梯上了大廈頂樓，頭上是廣袤深邃的星空，腳下是幽幽萬丈深淵……人是這般渺小，時光如駒，他到底擁有了什麼？又渴望什麼？一條路似乎已走到了盡頭。如果從這裏縱身而下，影子被判出局，他將遺世獨立……

迷茫中，他不由想起了大學時的同學劉強，因為煉法輪功被單位開除，又因拒不悔改被強行勞教。聽去探監的人說，劉強在獄中還宣揚法輪功，已被毒打摧殘得不成人形，但卻始終平和沈靜，不怨不恨。他是怎麼回事？雖然已失去了一切，卻好似富能敵國；歷盡苦難卻依然坦然，備受折磨而不會崩潰……這種不同尋常的精神素質，是什麼東西？這只有那種迷障已破、生死了然的人，才能具有的境界啊。

倏地，他轉回身，心底忽然升起了一股沖動。劉強曾送給他一本《轉法輪》，因上面鎮壓得邪乎被鎖到了書櫃裏。也許真像劉強所說的“一切都在其中”，無論如何，應該回去看看。

街燈下，忽長忽短的影子仍在相隨，但他的心緒卻平順了許多。或許，人生就是這麼如影如幻，關鍵卻在什麼是生命的真實。


發稿：2002年2月24日    更新：2002年2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