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那邊,是我的故鄉(上)

清雲

文/ 清雲

教兒子背《靜夜思》,頭幾句還可以,最後幾個字他總是記不住,我於是告訴他“思故鄉”就是懷念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看著這美國長大、對這幾個字似懂非懂的孩子,我的思緒又飛向了大洋彼岸的童年往事。

童年時光

(一)

聽母親講,外公在九歲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不得不和母親走街串巷,在人多的地方賣點零用品度日。一生勤儉持家,也積了幾十畝地的家產。後來聽說共產黨要來了,會把土地沒收,於是就全部變賣掉了。母親每次提起此事來,總是說幸虧外公有遠見,不然文革時我們家庭就不只是父親的出身不好,而是會雪上加霜了。十九歲那年,母親生了一場大病,幾天昏迷不醒。迷迷糊糊中,隱約知道自己前世是哪裏來的,上天要來收命了。後來不知怎的,說是這輩子的事情還沒做完,不能走,於是又活過來了。在這次大病之後不久,就有人提親把父母聯系在一起了。回顧那場大病的遭遇時,母親常叮囑我們,一個人在世上,不能枉費時光,要知道上天把每個人派下來,都是有自己要做的事的。

父親家族中幾輩子都是教師,祖父除了教書、還參過軍,當過國軍的團長。後來文革中因為此事,全家都受牽連。父親雖然讀書很好,因為是長子,所以祖父只讓他報考了師範,以便早日工作養家。和母親相親的時候,母親在讀衛校,當時的衛校畢業後就可以當醫生。奶奶說,女人家讀什麼書,還不如早點嫁過來在地裏幹活掙工分。就這樣輟學了。母親後來回憶此事時,多少有些遺憾,說當時班上許多同學學習還不如她,後來都當大夫了。但她隨即也說,如果當醫生的話,城市裏計劃生育管得嚴,她生了哥哥姐姐後,就不會有我了。所以母親希望我要爭氣,既然能有機會來到世上,就不能虛度年華、辜負了父母的期望。

(二)

就這樣,我七十年代初出生在華北平原一個普通的農村。村裏有個遠房親戚,我叫他二伯,會木匠活,還能掐會算,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有些特異功能。常常誰家的孩子被什麼嚇著了,哭個半天或傻傻的回不過勁來,找他幫忙;他說是魂丟了,於是給孩子叫魂,一會兒孩子就恢復正常了。在樸實的農家生活裏,這種事情有許多,也覺得很正常。長大之後,常聽到民族的靈魂等說法。於是感到,一個人、一個企業,以至一個民族,都有其存在的內在因素的。去掉了這些,不管外表看著怎麼強大,仍然會漸漸的走向敗落、風化解體。

和現在孩子們的生活比起來,那個時候看上去沒有多少娛樂。但當時也感覺不到,左鄰右舍間孩子們整天一起嬉戲,很貼近大自然,也充滿了樂趣。農閑時有瞎子來說書,擺上桌子,點個油燈(蠟燭或電燈是後來才有的),幾十戶人家聚在周圍聽得津津有味。我年幼聽不太懂,常常是聽一會就睡著了。稍微大一點時,就從收音機裏聽評書,一開始是《岳飛傳》,直到現在對岳飛幼時家鄉發洪水在水缸裏逃生、獲得八寶陀龍槍、十二道金牌等情節還記憶猶新;後來是聽《楊家將》,對於金沙灘之戰、大破天門陣等內容也是如數家珍。現在想來,這些故事用善惡是非的理念在一點一滴中滋潤著和養育著幼小的心靈。其實,幾千年來的傳統文化,又何嘗不是這樣一代代相傳下來的呢?這也許是我們民族靈魂的一部分吧。

後來,因為孩子都大了,原來的房子住不下,父母於是又蓋了三間房。記得快竣工的時候,有一天晚上,父親在新房子裏過夜,睡著迷迷糊糊時,有個聲音說“你去死吧”。父親也沒睜眼,回答說“我才不死呢,你去死吧”,然後接著睡覺。天亮時回顧起來此事,覺得很蹊蹺,但後來就再也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了。父母一生的經歷告訴我,做人只要是守本分,站的正坐的直,生命中就沒有什麼可怕的。

少年時代

(一)

父母由於自己讀書時因各種原因沒有如願,所以把希望都寄托在兒女身上了。再加上做人老實,有時被別人欺侮,就更期望兒女能夠通過念書來改變自己的命運。記得狹小的房子裏有哥哥姐姐們貼的一句格言:“不經一番風霜苦,哪有臘梅吐清香。” 或許命運在捉弄人,我在考初中那年生病,考場上稀裏糊塗的,結果連個鎮辦中學也沒考上。父母不甘心,讓我留級一年重新考,這下上了縣重點中學。因為離家遠,所以開始住校,而且周末也一般呆在學校裏,只有寒暑假才回家。其他住校生也大都是和我一樣的農村孩子,很樸實,所以雖然年紀小、又遠離父母,卻沒有染上什麼不良習慣。我的家境不算好,但畢竟父親教書有工資,同學中有的更困難,其中一位甚至吃不上飯,現在想起來還讓人寒心。印象深刻的是每年寒假時,期末考試後的那個早上,去街邊吃根油條、喝碗粥或豆漿(食堂那天關門了,那也是一學期中唯一的在外吃飯),就沿著公路走回家了。冬日的清晨,路邊是“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別有一番景致。

中考之後,又繼續在這所學校上高中。那一年,我們全家由於父親的原因轉成城鎮戶口,可依然住在農村。學校報到的那天,因為父親忙,母親拉著板車,上面放著一個木箱子,裏面裝著我的所有行裝,和我一起步行一個半小時去學校。我覺得拉著板車去上學不好意思,母親則不以為然,覺得光明正大、沒什麼可丟人的。一個學期之後,因為我成績是全班第一,所以在下一學期報到時班主任到處找我父親問教育孩子的經驗,他也說不出什麼來。那個時候學校的老師都負責、教學上兢兢業業,所以功課也學得紮實。多年之後,一位同學告訴我說,當時班上第二名的學生K問我問題時,我都是不保留的告訴;而當我有不會的去問K時,他有時懂也說不懂就混過去了。當時年紀小,沒什麼心機,幾年裏自己並未覺察此事。多年之後,知道此事時,卻也沒有什麼遺憾。天大、地大,自己只要是本著良心做事,上天就看得見;又何必要在意別人的雞毛蒜皮呢?高中畢業後我去北大讀書時,K去了南方的一所工程學校。人生就象是驛站,分聚離合,都是緣分。

(二)

小時候家裏除了課本,沒有什麼別的書。大概一方面沒錢買,另一方面是怕再來一次破四舊,不如這樣省心。大姐原來上的是師範,後來函授本科,有很多科目,就在家學習和溫習。因為我們吵鬧,她不得不念出聲來以便能記得住,耳聞目染,我們從她那兒熏陶了不少知識。從“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到作家三姐妹,從《英語聽力入門》到兒童教育心理學。多年之後,有一次與妻子的朋友聊天,說起《茶花女》來,妻子很奇怪,問我怎麼知道這些,我告訴了她們這些陳年往事。命運的安排很奇特,會在不同時候賦予你生命中所需要的;有時境遇不如意,也用不著難過,本著一顆平常心,珍惜身邊的機會,命運之神還會光顧的。

那時對我影響很大的人是大哥。雖然他喜歡文筆,但因為是長子,在那個“數理化走遍天下”的時代,還是選擇了工科。他上大學的幾年,和工作以後,每次回家,都能給我帶來一些平時接觸不到的訊息。從他那裏,我知道了人要自尊自強,也了解到氣功和人體科學。當時我對這些就很感興趣,但大哥說現在我最重要的是學業,等以後上大學了在上面花功夫也不遲。我於是聽取了他的意見。後來到六四時,大哥已經工作。當我問起此事時,他說現在不用管,以後會明白的。

《三字經》中說“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這些內容我在是出國成家後,教兒子時才知道的。但回想起來,中學幾年對於自己的思想和知識打下了一個很好的基礎。學校的老師們除了教授知識,還經常告訴我們做人的道理。班主任有時用自己的經歷告訴我們人要從長遠考慮,不能被一時的困難和挫折嚇倒。其實一個人成長時的家境貧富並不重要,當身邊有一些良師益友時,就能走好少年時代一段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