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徒刑僅僅是因為一首歌

【明心網】“藍藍的天上,白雲在飛翔,美麗的揚子江畔是可愛的南京古城,我的家鄉……”

對於在那個特殊歲月裏當過知青的人來說,這首歌恐怕為很多人所熟悉。這首歌原名叫做《我的家鄉》,又名《南京知青之歌》。它的作者是南京人,而且就是當年的知青,他的名字叫任毅。

1968年12月26日,也就是毛澤東誕辰紀念日那天,南京五中的一批學生坐著卡車,經過南京長江大橋,來到江浦縣插隊落戶,任毅所在的生產隊正好是公社所在地,於是他們這個知青點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全公社知青聚會的地方。

1969年夏收之際,南京知青中普遍彌漫著一種下鄉後的失望情緒。全公社的知青經常跑到他們這裏來聚會,大家情緒都很低落,感到前途渺茫,於是彈吉他的人多了起來,大家聚在一起,就唱過去的歌。

5月下旬的一個晚上,南京五中的知青又聚在任毅那個小茅屋裏,又把那些歌輪番唱了一遍。唱完之後,大家仍然覺得空虛,這時任毅的一個朋友唐又龍忽然站起來對任毅說:“工人有工人的歌,農民有農民的歌,任毅,你就寫一首我們知青的歌吧。”這句話給任毅的觸動極大,當晚,他就抱著吉他譜寫了《我的家鄉》,等到第二天天色發亮的時候,這首歌終於完成了。任毅在歌譜上寫下了演唱要求:深沈、緩慢、思念家鄉的。然後又寫下了“南京市五中集體詞曲”。

這首歌一完成,當即就被人拿去傳抄。然後它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在知青中間流傳開來。據說,有一批上海知青去黑龍江的火車上一路吟唱這首歌,江西有一個縣的知青在開會前的拉歌比賽中,居然也唱起了這首歌。當時任毅的朋友學著列寧評價《國際歌》的口氣說,“憑著這首《知青之歌》,你任毅可以到處找到朋友,找到吃,找到住”。但是,對任毅來說,不但沒有找到吃、找到住,卻是災難和不幸的降臨。

1969年8月份的時候,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傳來,任毅有一個同學叫鄭劍鋒,因為身體有點殘疾,所以沒有上山下鄉。當時班上只有鄭劍鋒一個人留在城裏,所以他家自然成了下鄉知青回城時的聯絡點。鄭劍鋒的手很巧,愛裝半導體收音機。有一天他在調試時,忽然聽到了莫斯科廣播電臺在播放任毅寫的那首歌,他感到很意外,於是立刻偷偷地告訴任毅,並約他第二天在同樣的時間再去聽。

第二天下午4點鐘,他們躲在鄭家的小屋子裏,偷偷地把半導體收音機撥到莫斯科廣播電臺的頻率上,果然很快就聽到了那首歌,它被稱為《中國知識青年之歌》,並采用男生小合唱的形式,配上小樂隊伴奏,效果不錯。當時任毅都聽呆了,一來他還是頭一次聽到自己這首歌正規演唱的效果,沒想到它的感染力竟有這麼大;二來他意識到莫斯科廣播電臺演唱了這首歌,對自己將是噩運的前奏,因為當時的中蘇關系已經惡化到對立的地步。

1970年初,張春橋指示:迅速查清此人,予以逮捕。2月19日,陰歷正月十五晚上,那是任毅永遠不能忘記的日子。窗外手電筒雪亮的光柱不時地射向茅屋的每個角落。任毅的箱子被打開了,他們什麼也沒有找到。因為不久前任毅燒毀了所有的文字東西。“帶上你的洗漱用品,跟我們走!”

抓他的人出示了“逮捕證”。“按上手印,寫好幾點鐘。”任毅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被推進了一間屋子,隨著大門的關閉,任毅才明白自己入獄了。就在這間牢房裏,任毅被整整禁錮了165個日日夜夜,一直到8月3日,全省公判會上宣布判處他10年刑期後,他才被押到勞改農場去服刑。

從2月19日被抓到8月3日被判決,在這5個月的時間裏,任毅天天被提出去審訊,而且經常是在夜裏。他們逐字逐句地審查那首歌的歌詞,光是“生活的腳步深淺在偏僻的異鄉”這句他們就查問了好幾天。他們硬逼著任毅承認當時不是寫的“深淺”,而是“深陷”,任毅因為自己確實寫的是“深淺”,所以拒絕承認。雖然是一字之差,可在當時分量大不相同,那時因為知識青年身上還存在沒有得到改造的小資產階級的不徹底性,沒有工農兵那種一往無前、腳踏實地的精神,腳步是淺淺的,而“深陷”豈不是成了對上山下鄉的一種誣蔑麼?

在被關押的5個月期間,任毅一共三次“陪綁”,當時的“公判大會”氣氛是很恐怖的,每個在押的人都不知道落到自己頭上的將是什麼命運。在沒有法律保障的狀況下,小百姓有可能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疏忽而招致厄運。

1979年,任毅平反出獄,被安排在一家絲織廠工作。然而,當年那個青年已經滿臉滄桑,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一首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