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難的大地

◎蔣泥

【新生11月17日訊】 有一次和朱學勤先生談起中國作家,我們都共同推許畢飛宇、閻連科,而漏掉了一個人,那就是楊顯惠,因?那時候我還沒有怎麼留意到他的作品。我只知道朱先生是比較肯定楊顯惠的“夾邊溝”系列的。不久楊先生就來了北京,頭發幾乎全白了,面色是那種焦黑色,條條的紋理糾纏著,一溝兒一溝兒的,顯見是受過深重磨難的人,比我長出有兩輩的樣子。恰逢他的新書剛剛由上海文藝出版社出版,他就把《告別夾邊溝》和前此問世的《夾邊溝記事》一起送給了我,我才得以集中閱讀。

讀它們是和看索爾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島》以及最近幾位中國的優秀作家寫知青、文革生活的長篇小說如鄧賢的《中國知青終結》、尤鳳偉的《中國一九五七》、楊志軍的《高原大劫史》、李晶李瑩的《沈雪》(後兩部小說由中國工人出版社2004年3月出版)一樣揪心的。你常常不會嫌它們瑣碎、蒼白--當死亡成?惟一的主題或話題時,當精英和“脊梁”一一折斷時,我們還能期待什麼呢?!

在中國大陸,“夾邊溝”是一個縮影,它是一塊肉身難存、精神破敗的絕地,一個又一個的小人物,在這裏無奈地接受著幾乎是一致的命運,從打成右派,到關押勞改,到因餓而亡,不論生前是何等出身,有著怎樣曲折的經歷,“夾邊溝”成了他們共同的歸屬。

“右派”們經常談論的話題只是明天該輪著誰(死)了,張說輪著我了,李說輪著他了,王說一定是我。最可憐的是,他們在死的時候,不能吞咽,癟著肚皮,連喊幾聲的氣力都沒有了。

成立於1954年的夾邊溝農場,位於甘肅酒泉市東北三墩鄉巴丹吉林沙漠邊緣的荒僻地,連綿著一望無際的沙丘,距今天的酒泉市區約30公裏。原?勞改農場,被稱?甘肅省第八勞改管理支隊。1957年10月,勞改犯被轉移,夾邊溝因此改?勞教農場,專事“收容”甘肅省機關、企業和學校在反右過程中揪出的“極右份子”,出身地富家庭或犯有其他“錯誤”的“右派份子”,以及在大鳴大放期間有右派言論的“歷史反革命”或因言獲罪的“壞份子”。犯人們每天的任務就是植樹造林,有楊樹、沙棗樹、榆樹等,每人每天只供2兩飯。當時三千人左右,到1960年12月就有兩千多人死在了這裏,日平均每天餓死、累死兩個人。

當時,同伴死了,右派們餓得連"E的力氣都沒有了。一個人死了,近處已埋不下,就放在架子車上,運到這裏,?了下次方便,挖坑時,將一邊的土撩在死者身上,又形成一個坑,再一個人死了,推來放進去,再從一邊撩土掩埋。依此類推,小土嶺一綹一綹突起,一具屍體一個坑,一個屍坑接著一個屍坑,一具屍體接著一具屍體,一個亡靈接著一個亡靈。

死的人多了,乾脆就掘了個“萬人坑”,能容納一萬具屍體。據當事人回憶,往坑裏丟屍體丟到一百零幾具時,計數的人煩了,放下本子,把死者的屍體胡亂往裏面扔。

最後由中共中央直接插手,才解決了甘肅省這起極左的“反右擴大化”運動,勞教人員被遣返。然而誰是禍魁元兇,他們收到了怎樣的處理,他們是不是至今還在當著高官,或者離了休拿著“勞保”,安享著自己的晚年,一切都不得而知。

故事也一直被封存,地下的亡魂難以安息。

楊顯惠的靈魂卻受到了煎熬,因?“上山下鄉”偶然聽說這件事,就再也沒有放過,便歷時5載,采訪一百多位當事人,才終於使塵封40多年的這段冤史怨史大白於天下。數千名小人物關於饑餓與死亡的回憶,令後來人驚心動魄。

(《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