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生暮落无宿花 仲夏木槿悟人生

文/允嘉徽

木槿,朝开暮落,引来古往今来诗人的吟叹,灼灼昭昭,是生命的洞察。


仲夏到了,木槿也开花了;从仲夏到仲冬,都可以见到灼灼木槿花放蕊吐艳。

在中华文化中对木槿的观察早就记载于经史,周代《礼记》的〈月令〉写道:“仲夏之月木槿荣。”仲夏就是夏天的第二个月,依黄历就是五月,谷雨和夏至节气在其间。木槿的荣艳正好传递了仲夏的火热、衬托了夏日的光华。

木槿喜爱夏天,腻于夏的朝阳,就像明人何景明的描摹:“英英园中槿,朱荣媚朝阳”。艳阳下的木槿,纤枝夭夭、花朵灼灼、紫蒂素茎,翠叶则有单叶、千叶之别。

木槿花瓣五出,属下的品种繁多,颜色有深红、粉红、蓝的、紫的、白的都有,朵朵明艳焕发。红花朱槿,更是夏天的代言人,中国岭南人称大红花,明末屈大均形容她是美人的衣裳:“受色朱天好,长含灼灼晖;移从君子国,袭作美人衣。”(明末淸初屈大均〈木槿其一〉)。

郭朴《玄中记》说:“君子之国,地方千里,多木槿之华。”传君子之国在今天的东瀛,古早时候,有许许多多木槿花。

木槿如李树,髙五六尺多岐枝,不仅灼灼明艳,且赋有随遇而安的特性,非常容易生长,断枝横倒都能生。 《抱朴子.内篇.极言》说木槿最容易活:“夫木槿杨柳,断殖之更生,倒之亦生,横之亦生,生之易者,莫过斯木也。”

小时候,常看到木槿篱笆上挂着大大的红花。孩童们很喜欢木槿花,可以玩、可以作美红妆的饰物,还可以拿来吃。古代就已经把木槿做成腌菜,也有作为蜜饯的著色品。

木槿篱在古代就很普遍,从古人诗文中,可以看到中华民族的槿篱文化,淡素朴实、芬芳幽雅,是代代人心中的一方清境。过去的那些朝代,山水人家茅舍幽村,古人又是如何吟哦槿篱的古早味?

南北朝,朱异说:“槿篱集田鹭,茅檐带野芬。”

唐代,白居易喜:“凉风木槿篱,暮雨槐花枝。”

钱起吟:“带水槿篱斜。”李德裕叹:「槿篱悬落照。”

到了宋代,朱敦儒说:“槿篱茅舍,便有山家风味。”

进了元代,周权唱:“几簇人家如画,槿篱野路桥低。”

进了明代,袁宏道说:“开帘见树影,月在槿篱门。”

清代,乾隆皇帝弘历道:“槿篱茅舎依微露”、“槿篱茅舍乐良农。”

蒋春霖唱:“绕槿篱,蝶影还飞。”

从古风行到今,木槿的荣华舒晖、槿篱的朴实致清,穿梭几千年,成了华夏我族历时共有、共通的文化。

群芳谱记载木槿古名,一名玉蒸、一名朝菌、一名日及,还有一名说得更明白──“朝开暮落”。花如其名,名如其花,说了木槿花艳丽又短暂的特质。

人们赞美木槿含晨曦而吐曜,烂若列星。可是,木槿见阳而荣、日中而衰、至夕而零,自身终看不到夜空的星星。今早晨光里你为木槿惊艳,明日再来,就无法与那木槿花重逢了。木槿短暂的荣华,让人感悟良多!

今朝一朵光艳灼灼木槿花,夕阳西下时,就是一朵飘零的落花。木槿,流辉明艳是本色,红颜易殒是她的宿命。朝开暮落,如同朝菌朝生暮死。开落的瞬息,引来诗人的吟叹,灼灼昭昭,是生命的洞察。

李白咏木槿,婵娟窈窕芳艳盖园池,叹生命夭促,荣华瞬息即逝:芬荣何夭促,零落在瞬息;岂若琼树枝,终岁长翕赩。 ——〈咏槿〉

白居易劝元九,人生匆匆,如朝露似木槿:薤叶有朝露,槿枝无宿花。君今亦如此,促促生有涯。 ——〈劝酒寄元九〉

木槿的一生何其短暂,不能留宿;人生也有涯,谁人的生命又能“留宿”此生呢?

也有诗人拿木槿来比拟世道冷暖、盛衰起落的无常,对应人生自我警惕,富贵转头空,莫负今日堂前红花梢头开:

身游城市发将华,眼见人情似槿花。惟有梁间双燕子,不嫌贫巷主人家。 ——宋.朱继芳〈和颜长官百咏(并引)其十 城市〉

莫恃朝荣好,君看暮落时。 ——唐.刘庭琦〈咏木槿树题武进文明府厅〉

五陵槿梢花,千驷草头露。富贵人始传,屡空今不数。 ——宋.杨万里〈题赵昌父山居八咏 其二 晏斋〉

木槿,花开花落的一生,一日里看尽,比起别的花儿更短暂。宛若缩时摄影的人生,让古人惊心于好景的无常!

俯仰宙宇,人总看不透他往古来今的悠久,如斯观之,人的一生,又何曾长于木槿的朝开暮落?

唐代施肩吾有诗〈句〉道:“世人谁不爱年长,所欲皆非保命方,但看日及花,惟是朝可怜。”看木槿花便知,美丽惹人怜只有在今朝,荣盛光焰瞬息即逝,富贵显要都不是“保命方”。说人生有定数,唯有行善积德者得延寿,例证在人间。

诗仙李白怜人间木槿“岂若琼树枝,终岁长翕赩”,寄喻修行。人生即便百年长,又真有几日好?琼树长仙乡,比木槿的短暂光艳强得多。

木槿,夏至花开。过了夏至,就是过了一年的中点,岁时又向西落!

文末,阮籍〈咏怀〉更进一语:“木槿荣丘墓,煌煌有光色,……生命几何时,慷慨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