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聽穿越竹林的風聲

文/張毅帆

夏日的午後,微風穿越竹林發出嗦嗦的聲音,那是在寧靜的鄉間,你幾乎可以聽到的唯一聲音。我的童年曾有一整個夏天在這樣略感孤寂的日子中度過,那時父母親因為工作和照顧兩個年幼妹妹的關系,讓我從幼稚園休學了一年,來到祖父家與祖父母一起生活。

從比鄉間更文明一點的城市來到這裏,一切事物對我而言都是新鮮有趣的!祖母養的鵝會追著陌生人跑;祖父的大黃狗總是溫馴地跟在你身邊,似乎知道你是家中最小的主人,它有了一份保護的責任;夜間上廁所要尿在祖母預先放好的尿桶內,這樣祖母菜園裏的青菜才能快快長高;山上的龍眼成熟了,可以到龍眼樹下接小叔采下的成串龍眼,那是晚飯後最棒的水果;養魚的池塘也是童年的天然遊泳池,當然獨自一人不可以去,得有大人陪伴。但最懷念的還是那讓人感到孤寂的颼颼聲,那穿過竹林間頑皮的風聲總是不經意地提醒你──傾聽你內心的聲音。

奇怪的是,即使是在那樣一個對任何事物都充滿好奇的小小年紀,你都會知道內在的心靈世界有一個孤寂的角落,它發出的聲音雖然如此微弱卻作用強烈。而這樣孤寂的角落隨著年紀的成長或漸漸老去,它卻從未消失不見,也從不曾被填滿或遺忘,它讓人深刻地感受到“我”的存在,而孤寂是它永遠不變的回音。

到底是聆聽竹林間的風聲讓人感到孤單還是獨自面對“我”讓人感到寂寞?這個疑問我很長時間都找不到答案。我只知道任何經過自己身邊熱鬧的人事物,到最後都將宛若竹林間的風聲般不留痕跡,那人生戲臺上的表演,即使再怎樣生動精彩,再怎樣看得渾然忘我,也終將會曲終人散,你究竟還是得獨自面對內心的孤寂,獨自面對那個“我”。

萬物皆有靈。若人生短短百年就得承受這樣深刻的孤寂,那能生長數千年的樹木與那萬年都難以崩壞的石頭又將如何面對不能說話、不能寫字、不能表達的孤寂?身為萬物之靈的人類,我還能用心去感應那竹林風聲的無言心情,不知道那穿過竹林間的風是否也能感應到我內心所領略的那絲不安,它颼颼的聲音是否曾試著提醒我,我是誰?我為何是“我”,我來自何方?又將往哪裏去?

法國哲學家迪卡兒說:“我思故我在”,可見思想、思維是靈魂存在於身體之內的證據。生而為人若不懂思維生命之真正意義,只為感官欲望之滿足而活,那宛若失去了靈魂的空架子,只如行屍走肉般活著罷了!但我又將如何才能真正懂得,造物者造人的真正本意?人生的富貴功名從不長久,人生的悲歡離合卻反反復覆,生命中究竟有什麼,是真正值得我們去追尋和擁有的?

若能對任何生命都懂得看重與珍惜,視他如己,不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他人痛苦之上,以他人之樂為樂、以他人之苦為苦,那個人的小我就融入了無私的大我裏,不同的生命層次與境界將會悄然來到,真正的自在與快樂才會在我們面前展現,我們所擁有的靈魂永恒之美與樂,就絕非肉體感官之一時歡娛所能比擬。

那穿越竹林的風聲其實從不曾離我而去,它仍不斷吹拂心中的那個角落,仿佛微笑著說:你終於聽懂你內心的聲音了!我總是等著你,等著你找到你靈魂裏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