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掃把

【明心網】我的故鄉是在全南道潭陽的竹林裏。在一場春雨之後的第二天，我就如成語“雨後春筍”般掀開土壤，露出臉來。天上的滿月用溫柔的笑臉向我祝福，星星們也在遠山那邊不斷點燃流星來表達祝賀之意。早晨的太陽升起，灑下燦爛的晨曦撫摸我的全身。

好幸福啊！先前住在又暗又冷的地底下時，從來沒有過幸福的感覺，如今我整天沈醉在幸福之中，一天天長大。

有天清晨，幾位叔叔阿姨帶著籃子和刀鏟來田裏，我原以為他們是來采芥菜之類的春季蔬菜，後來才知道他們是來采竹筍的。竹林裏陸續傳出竹筍兄弟們的哀嚎聲，我悄悄地擡頭察看，發現叔叔阿姨們正用刀鏟將竹筍兄弟們一一挖起來。看了之後我開始非常緊張，擔心也會被他們挖走。

“今天市場開張，趕快多采一些去賣吧！”

“這個時期的竹筍又嫩又甜，用熱水稍微燙一下就很好吃。”

聽到他們這樣的對話，更令我加倍緊張。

我可不願成為人們桌上的佳肴，我想長成高俊挺拔的健康竹子。但是眼看著他們愈來愈靠近我，嚇得我全身冒冷汗。

“老天爺啊！請救救我。我不想當食物，我想當竹子。”

我心中懇切地向老天爺禱告，但是他們的腳步仍然愈來愈靠近。忽然間，一雙女人的腳停在我的面前。我用力閉上眼睛，心裏想：“這下一切都完了！”想不到這時忽然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
“老婆！該回去嘍！”

“好啊！回家吃早餐吧！”

站在我面前的女人邊應答著邊轉身離開，讓我大大松了一口氣！

他們全部離開後，我慢慢瞄了一下四周，發現以我為界線，身後的竹筍們都還活著，至於我前面的竹筍則通通不見了，包括昨晚還喋喋不休地張揚說長大後要當竹夫人的那棵竹筍也不見蹤影。

我很感激老天爺救我一命，但內心卻還是非常悲傷。我眼睜睜看著竹筍兄弟們一一死去，卻只祈求自己能夠活命，這個回憶令我痛苦不已。

而這個痛苦又帶來了另一個痛苦，因為不知道何時又會被拿著刀鏟的人來將我挖走，更讓我害怕得睡不著覺。

從那時候開始，我的生長就開始變得不太順利。當其他竹筍們都順利長大時，我卻顯得軟弱不堪，只要風稍微大一點我就快要被吹倒，因此我甚至開始討厭從竹葉身邊吹過的風聲。

日子一天天過去，長得美好的兄弟們一個接一個離開了竹林。竹筍長大後成為守衛竹林的一員固然重要，但離開竹林另求新天地也極為重要。剛開始我的想法並非如此，但在陸續看到兄弟們一一離開之後也讓我很想要離開這裏，成為其他的竹制品，不論是竹籃、竹筒、竹枕或竹扇，什麼都可以。

要不然，變成鄉下人家院子裏的竹竿，讓飛翔於秋季天空的紅蜻蜓停下來休息也不錯，或是當成古代俠士劍客的鬥笠，伴隨著他們雲遊四海。

然而這都只是虛幻的夢想，我什麼都不是，充其量只是一個整夜守衛竹林的小角色而已。

有一天，我因為急切地想要過不一樣的生活，所以向天上的滿月懇切祈求著：
“月亮啊！請幫我脫離這裏，去過不一樣的生活吧！”

或許是我誠懇的心意感動了她，第二天，采竹筍的叔叔就過來將我鋸斷後帶回家去。我興奮得睡不著覺，期待著會被做成某種不錯的竹制品。

想不到第二天早上醒來，我發覺自己變成了一枝竹掃把。我原本以為，就算成不了鬥笠，至少也能像其他兄弟一樣做成扇子或笛子之類的高雅物品，誰知竟是如此。

叔叔立刻把我拿到市場上去賣，想不到馬上就賣掉了，買我的人是一個寺廟裏的和尚。我心想既然要被賣掉，我希望能賣給年輕姑娘，不料如意算盤又打錯了。

和尚每天拿著我從大雄寶殿的前院開始掃起，一直掃到“解憂所”的後院。說實在的，掃大雄寶殿還算可以接受，但是掃和尚們大小便的“解憂所”時卻讓我惡心得想吐，不禁感嘆自己的身世淒涼。盡管如此，畢竟這裏是供奉佛祖的地方，所以我還是很認真地掃下去。

時光漸漸流逝，我並未因為將供奉佛祖之地打掃幹凈就心滿意足。這幾年下來，為了打掃廣大的寺院，我的身體已經嚴重磨損。

有一天，我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經變得好小好小，我就對和尚說：

“大師，你每掃一次院子，我的身體就會被磨損一次。我希望你別再掃了。”

和尚聽了我的話後，微笑地說：

“難道你希望院子消失不見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望了一下和尚。

“你如果不想磨損變小，又怎能期望院子會變幹凈呢？難不成院子要代替你變小？”

“我不是那個意思。”

“你想想看，我們為別人做事，總是要有所付出或犧牲。你被磨損變小，是因為你愛別人的緣故。你明白嗎？”

“是。”

一時之間我起先還不懂和尚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已不敢再問，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就在那一剎那，突然間，和尚的話語像晨曦般照亮了我的內心，讓我了悟，我所真心期盼的一生就是如此吧！如果因為磨損我的身體，而能使這世界的一個角落變幹凈，也算是盡了我的心願。

從此之後，我仍然繼續不斷地清掃大雄寶殿的前院。如今我已成一枝又舊又短的掃把，正以快樂的心情打掃人們大小便的解憂所。或許，你們會在某間山寺的解憂所裏遇見我呢！

轉載自木馬文化《幸福的理由》

發稿：2006年5月13日    更新：2006年5月14日